茶香袅袅,宁神香的冷冽气息与室内温暖的灵气交织,营造出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宁。
莫泽渊坐在书案后,手边堆着几卷刚批阅完的玉简。他并未立刻起身,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案面,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灵植上,有些出神。
暖阁里的时间流速,似乎与外界不同。更缓慢,更粘稠,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脚步声轻轻响起。
沈林风端着一碟刚出炉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灵糕走进来。她的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见他没有在处理公务,才稍稍加快了些步子。
“师尊,”她将白玉碟子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声音柔和,“小厨房新试做的茯苓灵糕,清甜不腻,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莫泽渊收回目光,瞥了一眼那碟糕点。造型精致,色泽莹白,灵气内蕴,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
他并不重口腹之欲,但近日来,似乎渐渐习惯了在她这里用些点心。
他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口感细腻清润,甜度恰到好处,确实不错。
“尚可。”他淡淡道,算是极高的评价。
沈林风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仿佛松了口气的笑意,并不多话,转身便开始自然地收拾他批阅好的玉简,按照轻重缓急和宗门类别,分门别类地归拢整齐。
她的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事实上,在原主还是大师姐时,这本就是她的份内之事。
莫泽渊看着她的动作,并没有阻止。
他甚至发现,经过她整理后的卷宗,条理格外清晰,查阅起来事半功倍。有些甚至被她细心地贴上了不同颜色的灵笺,标注出重点和待议之处。
这种无声的、高效的协助,让他省心不少。
他端起旁边温度始终恰好的灵茶,又抿了一口,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她今日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耳侧,低头整理时,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后颈,脆弱又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他似乎…越来越习惯她的存在了。
像习惯空气,习惯水。
习惯到几乎忘却了她为何会在这里,忘却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只剩下眼前这片令人舒适的宁静和…便捷。
收拾完书案,沈林风并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窗边,将有些过于强烈的阳光用纱帘稍稍遮挡了一些,又调整了一下香炉里香料的用量,让气息更加清幽。
每一个动作都细微至极,却都精准地落在他感官最舒适的点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满室恰到好处的安宁。
莫泽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受着难得的松弛。
他忽然想起,清心殿的书案似乎总是堆得有些乱,小七虽尽心,却总不及她这般细致妥帖。殿内的熏香也总是过于浓烈,不如她调制的这般清冷合意。
甚至…连灵茶的口感,似乎也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
这个念头让他微微一怔,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她毕竟曾是他最得力的首徒,掌管宗门事务多年,这些细节上的功夫,自然无人能及。
只是…
他睁开眼,看着窗外被她精心打理过的、生机盎然的小院,再回想清心殿那千年不变的冰冷空旷…
一种极细微的、名为“比较”的种子,悄然埋下。
之后几日,莫泽渊待在暖阁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时甚至会将一些不太紧急的宗门事务直接带过来处理。
沈林风始终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过分殷勤,也不刻意疏远。只是在他需要时,及时递上温茶;在他疲惫时,默默点上宁神香;在他处理公务时,将孩子带到远处玩耍,不发出一点噪音。
她像一个最完美的影子,无声地浸润着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这一日,莫泽渊处理完事务,发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灵雨。
雨丝带着灵气,敲打在琉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莫念已经被乳母抱去睡了。
沈林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一盏温暖的萤石灯,缝制一件小孩的冬衣。针脚细密均匀,神情专注安然。
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宁静温婉的气息。
莫泽渊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片冰湖,似乎被这暖黄的灯光和细密的雨声,融化成了一池春水。
一种陌生的、慵懒的舒适感,包裹着他。
他忽然不想立刻回到那冰冷空旷的清心殿。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另一侧的软榻坐下,随手拿起之前沈林风看过的那本游记,随意翻看起来。
两人并无交流,一人在灯下缝衣,一人在窗前看书,窗外雨声潺潺,室内安宁温馨。
气氛有种诡异的…和谐。
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仿佛过去那些恩怨纠葛,只是一场模糊的噩梦。
沈林风缝完最后一针,咬断线头,将小衣服举到灯下仔细看了看,满意地微微一笑。
她一抬眼,正好对上莫泽渊看过来的目光。
她似乎吓了一跳,脸颊微微泛红,有些慌乱地放下手中的衣服,站起身:“师尊…可是弟子打扰到您了?”
“并无。”莫泽渊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卷上,语气平淡,“手艺不错。”
沈林风脸上红晕更甚,低声道:“胡乱做着玩的,当不得师尊夸奖。”
她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无措,不知该继续待着还是该退下。
莫泽渊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却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昧。
雨声似乎变得更密了。
最终,还是沈林风先开了口,声音轻柔:“时辰不早了,师尊连日劳累,不如…就在暖阁歇下?西厢房一直空着,弟子每日都有打扫…”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还有恰到好处的怯懦。
莫泽渊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
留在暖阁过夜?
这个提议太过逾越,太过大胆。
若是往日,他定然会冷声斥责。
但此刻,窗外雨声正浓,室内灯光温暖,眼前女子眼波柔软,语气怯怯…
那冰冷的斥责竟一时卡在喉间,无法出口。
他抬眸,再次看向她。
她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像个等待审判的孩子。暖黄的光线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光,减弱了她身上那份挥之不去的冷冽,放大了那种温顺与脆弱。
拒绝的话,似乎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长到沈林风眼中的期盼渐渐黯淡下去,染上一抹失落和自嘲。她微微屈膝,声音更低:“是弟子逾越了…师尊恕罪,弟子这就…”
“不必。”莫泽渊打断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带路吧。”
沈林风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冰封的眸底,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是…师尊请随弟子来。”
西厢房果然整洁雅致,一应用具俱全,熏着淡淡的安神香,与他清心殿寝殿的冰冷肃穆截然不同。
莫泽渊站在房中,看着沈林风为他铺好床褥,又仔细检查了窗棂是否关紧,忙碌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纤细。
“师尊早些安歇。”做完一切,她恭敬地行礼退下,临走前,还细心地替他熄灭了过于明亮的宫灯,只留下一盏光线柔和的角灯。
门被轻轻合上。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绵密的雨声。
莫泽渊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鼻尖萦绕着陌生的、却令人放松的暖香,听着隐约从主屋传来的、孩子熟睡的平稳呼吸声…
千年来的警惕和孤冷,在这一刻,竟有些模糊。
他闭上眼,很快沉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的睡眠中。
一夜无梦。
主屋内,沈林风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连绵的灵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指尖,一枚冰冷的、几乎看不见的细针,悄然隐入袖中。
锅下的火,又添了一把新柴。
温水已沸。
蛙,尚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