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夜浓稠如墨,凄厉的风声裹挟着砂砾,狠狠砸在了望塔的牛皮灯笼上,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似是随时都要熄灭。
李校尉立在城头,手中的密信已被反复揉搓,边缘起了毛边,可羊皮纸上\"十万铁骑,三日后抵达\"的字迹,却如滚烫的烙铁,在他眼底灼烧。
营帐内,牛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不定,在粗糙的牛皮帐上投下扭曲的人影。五名将领围坐在结满树疤的木桌旁,桌上摊着残破的军事地图,红泥标记的蛮夷军队正如潮水般压向雁门关。
李校尉玄甲上的血渍混着泥浆,左肩新换的绷带渗出暗红血迹,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微微颤动。
\"鲁国朝廷这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李校尉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木桌上的青铜酒盏叮当作响,酒水泼洒在地图上,晕开大片深色水痕,怒吼道:
\"青杨镇三千百姓惨死,我们折损三千弟兄,如今只剩五千残兵!朝廷的援军呢?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他抓起案上的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辛辣的酒液顺着下颌滴落,在染血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痕迹。
老将王仲年佝偻着背,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跳动的烛火,苍老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校尉,听说那帮文臣在朝堂上争论不休,说我们夸大敌情,坚称蛮夷不过是小股骚扰......\"
\"荒谬!\"李校尉怒不可遏,一脚踹翻身旁的矮凳,\"青杨镇妇孺被屠戮殆尽,老弱被钉在城墙上示众,那些惨状还不够触目惊心?他们坐在朝堂上,喝着清茶,写着奏章,可曾想过这里的弟兄们是用命在守疆土!\"他猛地扯开领口,露出胸口狰狞的箭伤疤痕,\"这道疤,是为谁受的?\"
营帐内陷入死寂,唯有寒风拍打着帐布的声响。
良久,李校尉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主位:\"也罢,既然朝廷指望不上,我们就死守雁门关!\"他抽出佩剑,寒光映得众人面容发白,\"就算只剩一兵一卒,也要让蛮夷知道,大唐的疆土,不是他们想踏就能踏的!\"
散会后,武行者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营地里。月光如霜,洒在满地的伤兵身上,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有的士兵在痛苦地呻吟,有的在呓语着家乡亲人的名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转过拐角时,他看见周大牛和小也蹲在即将熄灭的篝火旁,周大牛正用布条仔细地给小也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动作轻柔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大牛,小也,我有话跟你们说。\"武行者在他们身边坐下,凝视着将熄的火苗,火星溅起又熄灭,恰似他们渺茫的生机,\"蛮夷十万大军三日后就到,而我们......只有五千人。\"
周大牛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武行者。火光映得他脸上的刀疤愈发狰狞,可眼神却平静得可怕:\"我猜到了。方才听传令兵说,粮草也只够支撑五日。而且,军械库里的箭矢所剩无几,投石机的关键部件也损坏严重。\"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半块硬得硌牙的饼,掰下一半递给小也,\"吃点东西,待会儿还要加练。\"
小也咬了咬牙,握紧腰间的短剑,剑柄上灵山派特有的云纹被他的掌心焐得温热:\"武大哥,你不用劝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会走的。你还记得吗?青杨镇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临死前......\"
少年的声音突然哽住,\"她把孩子藏在水缸里,自己引开了蛮兵。我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再发生。\"
武行者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两人的肩膀,触到周大牛肩头厚厚的茧子,还有小也尚显单薄的身躯:\"听我说,咱们不是送死的傻子。如果真到了打不过的时候,别硬撑,赶紧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不能看着你们两个兄弟白白送命......我还记得,大牛说过要带我去吃你媳妇做的臊子面,小也说要带我回灵山看最漂亮的云海......\"
周大牛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沧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兄弟,还记得咱们刚入伍时,在营帐里说的话吗?要活着一起回家。可有些事,比活着更重要。我媳妇来信说,村里的壮丁都在帮忙修缮城墙,老人们日夜赶制干粮。他们在后方拼命,我们在前线,怎能退缩?\"
小也也跟着笑了,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坚定,眼神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武大哥,你教过我,真正的剑客,要守护想守护的人。
现在,这里就是我要守护的地方。就算死,我也要死在杀敌的路上。\"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剑,这是师父临行前送给他的,剑穗上还系着一枚平安符。
武行者看着两人,喉咙发紧,眼眶发烫。他想起青杨镇的惨状,想起那些被蛮夷残害的百姓,想起李校尉在点将台上的怒吼。
沉默良久,他重重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好!既然如此,咱们就并肩作战,杀他个痛快!明日一早,我带你们去看新改良的防御工事,还有张五先生新布下的阵法......\"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彻底吹熄了篝火。远处,李校尉的营帐还亮着灯,隐约传来他与谋士们激烈的争论声。
武行者知道,今夜注定无眠。他握紧腰间的雁翎刀,刀鞘上的红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惨烈战斗。
而他们,将以五千血肉之躯,在这孤城之中,为身后的万千百姓,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