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在于,主导者能否建立一个公平、透明、且能有效吸纳各方诉求的协商机制,而不是简单地依靠行政力量强行推动。理想的方案,应该是在规划初期就引入更广泛的民意征询和独立的第三方评估,找到那个既能实现发展目标,又能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的最大公约数。”
森温树没有站队,而是从更宏观的治理角度进行分析,强调了程序正义和利益平衡的重要性。
这种直指问题核心的思维方式,让雪之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那么,如果你是这个项目的主导者,在面临强大既得利益团体阻挠时,你会如何破局?”
夫人追问,问题更加尖锐。
森温树思考了片刻,回答道:“首先,需要精准识别不同利益团体的核心诉求与底线,区分哪些是可以协商的,哪些是原则性的。”
“其次,寻找或制造楔,比如引入具有公信力的媒体进行深度报道,引发公众广泛讨论,利用舆论压力改变力量对比;或者,在利益团体内部寻找分化、合作的可能,联合次要对手对付主要敌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必须拿出更具说服力、更惠及大众的替代方案或补偿机制,让反对者意识到,合作比对抗能获得更多长远利益。必要时...也可以考虑引入更高层级的权威或资源进行协调。”
“听起来像是《孙子兵法》与现代公共管理理论的结合。”
雪之下夫人点评道,语气听不出喜怒,“但你要知道,政治很多时候是灰色的,并非所有手段都能摆在台面上。”
“我明白。”
森温树点头,“但正如夫人所说,目标是重要的,但达成目标所选择的路径,同样会定义最终的结果。即使在灰色地带游走,也需要有其内在的逻辑和底线,否则即便一时成功,也可能埋下更大的隐患。”
雪之下夫人不置可否,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涉及教育改革、地方财政、甚至是一些更隐晦的、关于派系平衡和人事安排的话题。
她的问题天马行空,却又环环相扣,不断试探着森温树的知识边界、思维深度、价值取向以及临场应变能力。
森温树起初还有些紧张,但逐渐沉浸在这种高强度的思维碰撞中。
他调动起自己所有的阅读积累、观察所得和逻辑推理能力,谨慎而又不失大胆地回答着。
森温树时而引经据典,时而用现实案例佐证,时而进行逻辑推演。
他展现出的,不仅仅是对具体问题的见解,更是一种系统性的、战略性的思维方式,一种超越年龄的政治嗅觉和格局。
森温树清楚地知道,雪之下夫人想看的,不仅仅是他能否解决一个舞会的问题,而是他是否具备在更复杂、更残酷的环境中生存和发展的潜质。
在这场无声的考校中,雪之下夫人始终保持着冷静的观察者姿态,但她的眼神深处,欣赏和惊讶的情绪越来越浓。
这个年轻人,思维缜密,眼光毒辣,懂得进退,更难得的是,在追求效率的同时,似乎还保留着一份对道的坚持,并非不择手段之徒。
他缺少的只是经验、平台和...背景。
雪之下夫人心道:‘真是...惊人的才能。’
雪之下夫人看着眼前侃侃而谈、蓝发随着思考微微晃动的少年,心中波澜起伏。
‘如此年轻,就具备了这等洞察力和大局观,假以时日,若能得到足够的资源和舞台,其成就恐怕不可限量。这份冷静、这份谋略、这份在不损害核心原则下的灵活性简直是为政治舞台量身定做。’
一丝强烈的惋惜涌上她的心头。
‘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暗自叹息,‘如果他不是出身如此平凡,毫无根基可言...以他的心智和潜力,与阳乃结合,才是最能发挥其价值,也最能带领雪之下家走向新高度的选择。’
‘阳乃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能看透她、辅佐她、甚至在某些方面掌控她的强大臂助,而不是一个只能被她玩弄于股掌的庸才。他们若能联手,无论是进军国政还是在财界布局,前景都令人期待...’
她的目光微微闪烁,思绪流转。
‘...不过,雪乃...或许也行。’
她想到了自己那个性格迥异的小女儿。
‘雪乃虽然清冷固执,不擅权谋,但心性纯粹,立场坚定。若有森温树在她身后为她筹谋,为她抵挡明枪暗箭,或许能让她在坚持自己道路的同时,也能更好地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立足。’
‘只是...这样的组合,更多是森温树在付出和守护,对雪之下家整体的助力,终究不如与阳乃结合来得直接和强大。’
她的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资料中提到的,那个与森温树关系密切、同样拥有一头蓝发、性格独立倔强的川崎沙希、总武高的学生会会长、三浦优美子、海老名姬菜...
‘这些都是很优秀的女孩子呢...感情倒是复杂。’
作为在政坛沉浮多年、见惯了各种风浪的政治家,她对于男性,尤其是优秀的男性身边环绕着多位女性这件事,接受度远比普通人要高。
在她看来,这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其能力和魅力的一种证明。
只要不影响到核心利益和公众形象,私德问题在绝对的实力和价值面前,并非不可通融。
关键在于,他最终能否处理好这些关系,能否明确谁才是对他未来最有利的选择。
纷繁的念头在雪之下夫人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但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平静。
当森温树就最后一个关于如何处理与媒体关系的问题阐述完自己的看法后,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雪之下夫人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精心打理却略显冷清的庭院。
半晌,她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森温树身上,那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认可,或许是某种下定决心的意味。
“森君,”
她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你的想法,我大致了解了。关于舞会的事情...”
森温树的心提了起来。
“...就按你说的办吧。”雪之下夫人淡淡地说道,“我会出面,去说服那些需要被说服的人。”
森温树松了口气,站起身,鞠躬道:“感谢夫人!”
雪之下夫人微微颔首,走到书桌前,拿起内线电话,简短地吩咐了几句,显然是开始安排相关事宜。
做完这一切,她看向森温树,最后说了一句:
“森君,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这个世界很复杂,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份清醒和底线。好了,你们年轻人去忙吧。”
这是逐客令,也像是一句意味深长的嘱托。
“是,夫人。晚辈告退。”
森温树和一直旁听、脸上带着莫测笑容的阳乃一起,退出了书房。
走出那座压抑的庄园,坐回车上,森温树才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场对话,极其耗费心神。
但同时他也感受到轻松,不是因为舞会,而是她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阳乃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轻笑出声:“怎么样?妈妈很可怕吧?”
森温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受益匪浅。”
这是真心话。
他刚刚通过的,不仅仅是一场关于舞会的考验,更是一场可能影响他未来命运走向的、来自雪之下家现任掌舵人的资格审核。
而结果,似乎还不错。
车子发动,驶离庄园。
森温树望着窗外,心中思绪万千。
舞会的障碍看来是可以扫除了。
但那位夫人最后的话语和眼神,仿佛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张更加广阔也更加错综复杂的棋盘。
而他,已经身不由己地成为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或者说一个开始展露锋芒的、新的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