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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朝的早朝,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太和殿的梁柱上,去年梅雨季节留下的黑斑又扩大了几分,像块化不开的淤青。户部尚书周明远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第三次眼前发黑时,终于没撑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官帽滚到龙椅前,露出他花白的头顶。

“周爱卿!”龙椅上的老皇帝咳嗽着,声音比风中的残烛还弱,“又……又怎么了?”

旁边的太监赶紧掐周明远的人中,半晌他才悠悠转醒,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陛下……国库……真的空了啊!”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殿内瞬间炸开了锅。太子党和三皇子党的官员们忘了互相瞪视,都齐刷刷地看向周明远,眼里藏着惊惶——谁都知道国库吃紧,却没人料到已经空到让户部尚书三次哭晕在朝堂。

“周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三皇子的岳父、新任禁军统领李嵩出列,腰间的玉带扣撞得叮当作响,“上个月太府寺还拨了二十万两给禁军,怎么会空?”

周明远挣扎着爬起来,从袖中抖落一叠账册,纸页哗啦作响,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太子东宫仪仗费:十万两”“三皇子亲兵饷银:十五万两”“太子党官员‘炭敬’:八万两”“三皇子党‘冰敬’:十二万两”……半年的开销加起来,竟有一百万两之多。

“李大人自己看!”周明远把账册摔在地上,声音嘶哑如哭,“这一百万两,够给边关将士发三年饷,够修十条运河,够赈济五个受灾的州府!可现在呢?全填进了你们两派的私囊!”

太子站在东侧,青蟒朝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他最近为了拉拢官员,把东宫的银子都散光了,听见这话脸涨得通红:“周大人怎能如此说话?东宫仪仗关乎国体,难道不该修?”

“国体?”周明远惨笑,“城门口的禁军都快断饷了,上个月有个小兵把盔甲当了换米,被李大人杖责三十,现在还躺在营房里等死!这时候谈国体,不觉得脸红吗?”

老皇帝在龙椅上咳得更凶,太监赶紧递上参汤,他却挥手打翻,瓷碗在金砖上摔得粉碎:“吵……吵够了没有!周爱卿,内库……内库还有多少?”

周明远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地面:“回陛下……内库只剩三箱银子,还是先帝留下来的,臣……臣不敢动啊!”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连老皇帝的咳嗽声都停了。三皇子偷偷瞟了眼龙椅,见老皇帝脸色灰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国库越空,老皇帝手里的权就越弱,这正是他想要的。

早朝不欢而散。官员们走出太和殿时,脚步都有些虚浮。周明远被小吏搀扶着,刚走到金水桥,就被太子的人拦了下来。

“周大人,东宫还缺五万两‘秋猎费’,您看……”来人搓着手,脸上堆着假笑。

周明远猛地甩开他的手,官帽歪在一边:“没有!就是杀了我,也没有!”他踉跄着往前走,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霜打了的芦苇。

躲在角楼里的小吏王全福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攥着怀里的油纸包,里面是半个冷馒头——这是他今天的午饭。作为户部的底层小吏,他比谁都清楚国库的底细:不仅现银空了,连仓库里的绸缎、粮食都被两派官员以“借用”的名义搬空了,上个月他去盘库,发现角落里只剩几麻袋发霉的糙米。

“这日子没法过了。”王全福咬了口冷馒头,麸皮剌得喉咙生疼。他想起远在云州府的表哥,前阵子托人带信说,断云寨的票号月息低,工坊管饭,连税都比京城轻。当时他还骂表哥“通匪”,现在却觉得,或许那才是条活路。

夜深人静时,王全福摸进库房。角落里堆着些废弃的账册,他抽出几张空白纸,就着昏暗的油灯写起来。他的字歪歪扭扭,却把国库的底细写得明明白白:“内库银:三箱(约三万两)”“粮仓:糙米五袋(已霉)”“军械库:旧弓百张,锈枪五十杆”,最后还添了句:“守城兵三月未发饷,多有逃亡。”

写完他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掏空的笔杆里,又用油布裹紧。这是他听来的法子——断云寨的听风司在京城收消息,只要把信送到城南的“杂货铺”,就能换十两银子。

第二天一早,王全福假装去买菜,绕到城南。杂货铺的老板是个独眼的老头,接过他递来的笔杆,掂量了掂量,从钱柜里摸出十两银子。银子沉甸甸的,带着汗味,王全福攥在手里,指节都发白了。

“放心,”独眼老头把笔杆藏进盐罐,“这话到了断云寨,自有重谢。”

王全福没敢多待,揣着银子匆匆离开。路过城门口时,看见几个禁军正围着个卖红薯的小贩,抢了红薯就走,小贩哭喊着追赶,被其中一个士兵一脚踹倒。他认得那士兵,前几天还跟他抱怨“再没饷银,就要去投断云寨”。

十日后,断云寨的议事堂里,曹林展开了那封来自京城的密信。信纸边缘有些受潮,字迹却还清晰,尤其是“内库只剩三箱银子”那句,被王全福画了个波浪线,格外刺眼。

“周明远哭晕三次,看来是真急了。”秦先生摸着胡须,把信上的数字记在算盘上,“一百万两……够咱们火器营添五百门火炮了。”

曹林指尖敲着桌案,目光落在“守城兵三月未发饷”那句上:“军心散了,比国库空了更可怕。”他想起上个月截获的朝廷文书,说要往云州增兵,现在看来,怕是连兵饷都凑不齐。

“听风司的人说,京城的米价又涨了,一石米要二两银子,是咱们断云寨的五倍。”亲兵在一旁禀报,“还有不少百姓往南逃,说再待下去,要么饿死,要么被抓去当壮丁。”

曹林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晒谷场上,新收的谷子堆成小山,几个老农正用木耙翻晒,笑语声随风飘进来。他忽然想起信里那句“糙米五袋(已霉)”,再看看眼前的景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让听风司再探探,”曹林转身道,“看看洛阳的粮仓,是不是真像赵承煜想的那样,有三百万石。”他顿了顿,补充道,“再给王全福送二十两银子,告诉他,多留意禁军的动向。”

秦先生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这京城的乱子,怕是要越闹越大了。”

议事堂外,风掠过旗杆,“断云”二字的旗幡猎猎作响。曹林望着南方的天际,那里的云层越来越厚,像藏着一场暴雨。他知道,这封信里的“三箱银子”,不仅是国库的底,更是大胤朝的底——这底漏了,天,也就快塌了。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在天塌下来之前,备好足够的粮,磨利足够的枪,等着看这场闹剧,最终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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