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的晨雾还没散尽,临江门的码头已如沸水般翻腾。十几艘货船并排泊在岸边,舱门大开,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棉布捆——雪白雪白的布面在雾中泛着柔光,边角处都盖着个朱红的“断”字印章。
“快点!沈家绸缎庄的伙计来了!”码头上的力夫们喊着号子,扛着棉布捆往岸上跑。绸缎庄的管事沈福明站在栈桥上,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滚:“都仔细着点!这可是断云寨临江工坊的‘云纹布’,蹭破个角都赔不起!”
话音刚落,街角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苏州最大的布商张老板勒住马,老远就扯开嗓子喊:“沈管事!留两捆给我!昨天订的货怎么少了一半?”
沈福明回头瞅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张老板来得巧,最后三捆刚被我点走。你要不够,得等下趟船——断云寨的船三天才来一次,谁让你上次嫌贵,订少了?”
张老板急得直拍大腿:“那布又细又密,染出来的花色亮得晃眼,主顾抢着要!我那铺子昨天刚挂出来就被抢空了,连我婆娘都留了两匹做新袄。早知道这么俏,我当初就该包下整船!”
正说着,几个穿短打的小商贩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求沈福明分点货。“沈管事,匀我半捆就行!”“我只要一匹,给我闺女做嫁妆!”沈福明被缠得没法,只好从自己的份额里匀出两匹,瞬间就被抢得没了影。
他摇摇头往回走,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云纹布”能火成这样,全靠断云寨的精铁织机。半年前临江工坊送来样机时,他还嗤之以鼻:“铁疙瘩能织出什么好布?”结果亲眼见那织机转起来,比人工快十倍不说,织出的布面密得能兜住水,连最挑剔的绣娘都赞不绝口。
沈府绸缎庄的后堂里,沈老爷正对着账本笑眯了眼。账房先生捧着新算好的利润单,声音都带着颤:“老爷,这月利润真翻了番!光‘云纹布’就卖了三百匹,比咱们以前最好的云锦还抢手。”
沈老爷捻着胡须,看着库房里堆成山的空布架,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断云寨的人来推销织机时,他还犹豫过——毕竟一台精铁织机的价钱,够雇十个织娘一年的工钱。可现在看来,那点钱花得值:织机不用吃饭不用歇脚,出布又快又好,江南的商户们捧着银子来抢货,连带着他庄里的老绸缎都跟着涨价了。
“去,”沈老爷对沈福明说,“给断云寨的工坊捎个信,下次来船多带五百匹。再问问他们,那能织金线的新机,啥时候能给我留一台?”
沈福明刚要应声,门外突然一阵喧哗。他出去一看,只见一群小布贩围着个穿断云寨服饰的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听:“小哥,听说你们又出新布了?叫‘水纹纱’?”“我订的货能不能往前排排?我铺子都被主顾踏破门槛了!”
那年轻人是临江工坊的跟单员,叫阿竹,手里攥着个厚厚的订货簿,大声道:“各位老板放心,‘水纹纱’下趟船就到!不过订得多的得排队——杭州的王老板昨天就派人守在码头了,他要包两百匹!”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张老板挤到前面,脸涨得通红:“我加钱!我加两成!”“我加三成!”“我出四成!”
阿竹摆摆手,笑得爽朗:“各位别抢,断云寨的规矩,按订单先后,不加价。但谁要是敢囤积居奇,往后可就别想拿货了。”
这话一出,喧闹声立刻歇了。商户们都知道,断云寨的货好是好,规矩却硬——上个月有个商户把“云纹布”炒到三倍价,第二天就被断了货,如今铺子还关着门呢。
沈福明站在台阶上,看着这热闹场面,忽然想起前几日在茶楼听来的话:“现在江南的布市,离了断云寨的货,真是没法做了。”以前他还不信,觉得是夸张,如今亲眼见着抢货的疯劲,才明白这话半点不假。
傍晚时分,最后一缕阳光落在绸缎庄的匾额上。沈老爷站在二楼窗前,看着街上提着“云纹布”匆匆走过的行人,忽然对沈福明说:“去备份厚礼,我要亲自去趟断云寨。不光是为了织机,我得跟他们定下明年的货——这铁疙瘩织出来的布,怕是要把江南的天,换个颜色了。”
远处的码头上,新到的货船正卸下最后一批棉布。力夫们的号子声、商贩们的谈笑声、织机坊传来的“咔嗒”声,混在晚风中,织成了江南从未有过的热闹。谁也没想到,半年前还被视作“乡野铁家伙”的断云寨织机,如今竟成了江南商户们的命根子——毕竟,谁也不想错过这既细又密、既软又挺的棉布,更不想错过这源源不断的银钱流水。
断云寨的棉布,就像一场无声的雨,悄无声息地润透了江南的每一条街巷,每一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