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抽在人脸上像小刀子。赵虎勒住缰绳,胯下的“踏雪”打了个响鼻,蹄铁在长江冰面擦出细碎的火星。两千骑兵列成三队,马蹄踏过冻得发硬的江面,冰层发出沉闷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裂开一道深渊。
“都打起精神!”赵虎的声线裹着寒气炸开,腰间的环首刀随动作轻晃,“过了江就是江南,水田软得能陷住马蹄,都给我把马镫收短三分,脚掌贴紧马腹——掉链子的,自己扛着枪跑!”
士兵们齐声应和,动作划一得像一个人。赵虎的目光扫过江面,冰层下隐约能看见流动的水影,他想起出发前曹林的话:“江南不缺银子,缺的是能护住银子的枪杆子。”
过了江,雪就小了,变成沾衣欲湿的冷雨。骑兵们刚踏上南岸的泥土,“踏雪”就打了个趔趄,蹄子陷进半融的泥里。赵虎翻身下马,抓起一把湿泥攥了攥,指缝里渗出水来:“看见没?这就是江南的地,软得像没晒干的棉絮。”他拍了拍马颈,“从现在起,练‘碎步踏泥’,谁的马敢在田埂上打滑,晚上就别想啃豆饼。”
接下来的三日,苏州城外的荒田成了练兵场。骑兵们牵着马在水田间蹚步,冰冷的泥水没到马膝,惊得几匹北方来的烈马连连扬蹄。赵虎拎着马鞭站在田埂上,看见有士兵被马甩下来,直接扔过去一块油布:“裹上接着练!等哪天马能在秧田上跑直线了,再跟我提‘骑兵’二字。”
变故发生在第五日清晨。他们刚收队回临时营地,就见个穿锦缎马褂的老者跌跌撞撞跑来,帽子都跑掉了,露出稀疏的白发。“官爷!救命啊!”老者抓住赵虎的胳膊,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城西商队被劫了,是……是官府的人,说我们私通匪寇,抢了货还打人!”
赵虎眉峰一蹙。他认得这老者,是苏州城里有名的绸缎商沈老爷,前几日还托人送过两坛黄酒,只说“备着给弟兄们暖暖身子”。“多少人?带了家伙?”
“二十多个,都佩着腰牌,拿的是制式长枪!”沈老爷往城西方向指,“我的伙计被打得躺地上不动了,货……货是要发往杭州的冬衣料子啊!”
“王奎,带一百人,枪上膛。”赵虎翻身上马,环首刀在晨光里闪了下,“剩下的跟我来,马蹄子都给我抬高点,别惊了百姓。”
骑兵队像一道黄风卷过街巷,路人纷纷避让。快到城西竹林时,果然听见打骂声。赵虎示意队伍停下,自己翻身躲在树后张望——十几个穿官服的正把绸缎往马车上扔,一个瘦高个用枪托顶着伙计的后背,笑得一脸横肉。
“狗东西,还敢瞪?”瘦高个踹了伙计一脚,“沈老头没教过你?官爷要的东西,那是看得起你!”
“是吗?”赵虎的声音从树后传出,带着冰碴子,“我倒想看看,哪路官爷这么大脸面。”
那伙人猛地回头,看见骑兵们手里的步枪,脸色骤变。瘦高个强装镇定:“我们是苏州卫所的,执行公务!你们是……”
“执行公务?”赵虎一步步走近,靴子碾过地上的绸缎,“沈老爷的商队,犯了哪条王法?”他突然提速,一拳砸在瘦高个脸上,对方手里的枪“哐当”落地。“把货卸下来,给受伤的伙计赔罪。”
士兵们迅速控制住场面,有个想反抗的被枪托砸中膝盖,疼得跪在泥里。沈老爷跟着赶来,看见被追回的绸缎,又看了看骑兵们背上闪着冷光的步枪,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赵虎正让人给受伤的伙计包扎,沈老爷忽然走上前,往他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这点心意……”
赵虎推开荷包:“沈老爷要是有闲钱,不如多雇两个伙计。”他指了指骑兵们湿漉漉的裤脚,“我们来江南,不是为这个。”
沈老爷愣了愣,看着骑兵们把绸缎搬回商队马车,又看着赵虎指挥士兵帮着抬受伤的伙计,忽然明白过来——这些北方来的骑兵,或许比那些挂着官牌的豺狼可靠多了。
傍晚收队时,雨停了。赵虎让士兵们把马牵去河边洗刷,自己蹲在石头上擦枪。沈老爷让人送来一大锅姜茶,站在远处看着,忽然对管家说:“去,把东院收拾出来,给骑兵们歇脚——咱苏州,怕是真要变天了。”
暮色里,骑兵们的笑声混着马嘶传来,赵虎喝了口姜茶,望着远处水田上腾起的雾气,想起曹林的话。江南的软地,果然比北境的冻土更需要硬骨头来撑着。他摸了摸枪身,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人心安——这趟南下,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