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的炉火三个月没熄过。曹林把铺子里的石碾子挪到角落,腾出的空地摆满了奇形怪状的铁件——有能弯折的金属轴,有大小不一的齿轮,还有个带着滑块的铁架子,引得路过的断云卫频频探头,却被老周拦在门外:“大当家说了,里头的东西,多看一眼都算犯规。”
铺子里,曹林正拿着炭笔在木板上画万向轴的剖面。小铁和三个最机灵的徒弟围在旁边,眼睛瞪得溜圆。木板上,两个十字交叉的铁环被一个轴承连在一起,旁边标着“可转任意方向”。
“这玩意儿叫万向轴。”曹林用手指转动画中的铁环,“水车的动力是直线转,可咱们要让它带动其他方向的机器,比如横向的冲床、竖向的转床,就得靠它拐弯。铁环要打磨光滑,轴承里得抹牛油,减少摩擦。”
小铁捏着块铁皮比划:“也就是说,不管轮子往哪转,这轴都能把劲儿传过去?”
“就是这理。”曹林点头,“你们先打个小的试试,铁环要淬火,保证硬而不脆。”
徒弟们立刻开工,锻打、打磨、淬火,忙得满头大汗。曹林则蹲在另一堆铁件旁,摆弄着大小齿轮:“齿轮也有讲究,大齿轮带小齿轮,转得快;小齿轮带大齿轮,力气大。比如水车的轮轴转得慢,但力气大,想让冲床的锤头打得快,就得用大齿轮带小齿轮,把速度提上去。”
他用两个竹片做成简易齿轮,演示着咬合转动:“齿牙的角度要准,不然会卡住,还会磨坏。你们用样板画好再凿,误差不能超过半分。”
老周在一旁听得咋舌。他打了一辈子铁,只知道“使劲砸”,从没听过“力能拐弯”“大小齿轮不一样快”这些道理,此刻看着曹林手里的竹片齿轮转得顺畅,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铁都白打了。
半个月后,万向轴成了。小铁举着那个能灵活转动的金属轴,在水车的传动链上一试,原本只能单向转动的齿轮,竟能带着横向的铁架左右移动,引得铺子里一片欢呼。紧接着,变速齿轮组也成了,大齿轮慢悠悠转一圈,小齿轮“呼呼”转十圈,力的大小和速度,真能像曹林说的那样“变来变去”。
“该做冲床了。”曹林拿出新图纸。这台水力冲床比水车复杂十倍:由水车带动齿轮,通过万向轴改变方向,再用凸轮和连杆,把圆周运动变成锤头的上下运动,最后用弹簧复位——这样,锤头就能“砰砰”地反复冲压铁坯,比人工捶打既快又匀。
徒弟们照着图纸,把一个个零件拼起来。当最后一根销子插上,曹林让人引水驱动,只听“咔哒、砰!咔哒、砰!”的声响,锤头真的上下起落,一下下砸在铁坯上,没一会儿就把一块铁板砸成了薄片,边缘齐整得像用刀裁过。
“我的娘!这比十个铁匠还快!”老周摸着那薄片铁板,手都在抖。以前打块铁板,得两个徒弟抡大锤砸半天,现在水力冲床一刻钟能出二十块,力道还一模一样。
冲床成了,转床紧随其后。这台机器能让铁坯固定在轴上旋转,再用刀具贴着旋转的铁坯切削,没一会儿就能把一根圆铁条车成光滑的轴销,连最精细的螺纹都能车出来。小铁试着车了个螺栓,拧进螺母里,严丝合缝,比手工搓的强百倍。
“有了冲床和转床,咱们能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曹林从怀里掏出一张新图纸,往桌上一扔,“比如这个——火枪。”
图纸上的火枪画得细致:枪管、枪机、扳机、撞针,甚至连火药池都标得清清楚楚。老周和徒弟们凑过来,看着那根细长的枪管,又看看转床,突然明白了——这枪管得用转床车出膛线,枪机的零件得用冲床冲压,以前手工做不了的精细活儿,现在有机器帮忙,真能成!
“这……这能响?能打死人?”老周声音发颤。
“不仅能响,还能在百步外打穿皮甲。”曹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材料和工艺,图纸上都写了,你们慢慢琢磨,不急。”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一群人对着火枪图纸发呆,铁匠铺里的炉火映着他们眼里的光,像点燃了一簇簇新的火苗。
离开铁匠铺,曹林转身去了纺织坊。那里的妇人还在用老式纺车,摇半天才能纺出一根线,织出的布又稀又糙。他让人把水车的动力引过来,连着新做的纺线机——这机器有八个纺锤,水力带动下“嗡嗡”转动,一个妇人看顾着机器,纺出的线又细又匀,速度是原来的八倍。
“还能更快。”曹林又改图纸,给纺线机加了个“锭翼”,让纱线在转动时自动加捻,这下纺锤增加到十二个,速度再翻一倍。纺织坊的妇人们围着机器,笑得合不拢嘴,说:“这哪是纺线,简直是变戏法!”
织布机的改进更惊人。曹林把老式的腰机改成“飞梭”织布机,用弹簧带动梭子在经线间来回飞动,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用手扔梭子。一个熟练的织妇用新机器,一天能织五丈布,是原来的三十倍,织出的布细密得能看清布纹里的光影,连清溪镇的绸缎庄掌柜来看了都惊叹:“这布比上等棉布还好,能卖丝绸价!”
消息传到议事厅,曹林当即召集核心成员开会。此时的断云寨,已不再是那个靠抢掠为生的山寨,而是靠着机巧和规矩兴旺起来的堡垒,但也藏着巨大的风险——这些发明要是传出去,轻则被官府觊觎,重则引来灭顶之灾。
“从今天起,立下死规矩。”曹林的声音在厅里回荡,“铁匠铺的冲床、转床、火枪图纸,纺织坊的新机器,还有水车的传动法子,一概不许外传。参与制作的工匠,家人都搬进寨中核心区域居住,方便照应,但也算是……约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若有人敢把机巧外泄,不管是谁,立刻重罚,家产充公,全家赶出断云寨,永不准回来。”
这话极重,厅里鸦雀无声。曹猛第一个表态:“我赞成!这些玩意儿是咱们断云寨的命根子,谁敢卖寨,就别怪我曹猛不客气!”
赵虎、柱子等人纷纷附和。他们都明白,这些机器是断云寨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了它们,才能造更好的武器、织更好的布、种更多的粮,才能在乱世里比别人活得好。
散会后,老周主动找到曹林,把铁匠铺的钥匙交了一半:“大当家,我把铺子里的徒弟都换成了家在寨里的,外姓人一概不用。谁要是敢多嘴,我先打断他的腿。”
纺织坊的管事也来了,说已经把新织布机的关键零件收了起来,每次用的时候才装上,用完就锁进箱子,钥匙只有她和曹林手里有。
曹林看着他们紧绷的脸,心里既欣慰又沉重。他知道,这种封闭是无奈之举,在这个遍地豺狼的时代,想保住这些超越时代的发明,只能用最严苛的规矩。
夜色降临时,曹林站在铁匠铺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咔哒”声——徒弟们已经开始琢磨火枪的枪管了。远处的纺织坊还亮着灯,飞梭织布机的“嗖嗖”声像一阵轻快的风。他知道,铁与布的双重裂变,已经让断云寨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路,这条路或许孤独,或许危险,却充满了希望。
寨墙的灯笼亮了起来,照着巡逻的断云卫。他们的脚步比以前更沉,因为守护的不仅是家园,还有那些能改变命运的机巧与智慧。而曹林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当火枪的轰鸣响彻山谷,当细密的棉布走向更远的地方,断云寨的名字,终将在乱世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