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李二狗和赵四就出发了。驴车上放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一小坛封好的猪油(过年熬的,一直没舍得吃)、一大包最好的各色点心、两罐浓稠的桂花酱和野莓酱、甚至还有两只肥硕的兔子(用草绳捆着脚)——这几乎是李二狗能拿出的最丰厚的“贡品”了。怀里,还揣着陈老伯给的那几十文钱和他自己最后的一点积蓄。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心情沉重。赵四是紧张和愤懑,李二狗则是在心里反复盘算着说辞。他知道,这次去见表叔,不再是简单的送点特产维系关系,而是要明确地寻求庇护,甚至带有几分“讹诈”的意味——借表叔的虎皮,吓退刘记的豺狼。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把握,说轻了没用,说重了可能惹恼表叔。
再次来到那条熟悉的狭小巷子,李二狗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开门的依旧是表婶,看到李二狗和赵四,以及他们身后驴车上明显分量不轻的礼物,脸上的不耐稍微收敛了些,侧身让他们进来。
表叔李茂才正坐在堂屋喝茶,看到他们,目光扫过那些礼物,眼皮抬了抬,淡淡道:“又来了?这次是什么事?”语气里带着惯常的疏离和精明。
李二狗让赵四把礼物搬进来,然后示意赵四在外面等着。他关上门,走到李茂才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谦卑地站着,而是微微躬身,语气沉重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
“表叔,侄儿这次来,是求救来了。”
“哦?”李茂才放下茶碗,眯起眼,“求救?你一个小农户,能有什么大麻烦?”
李二狗便将陈老伯带来的消息,选择性地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刘记可能在通过工房的关系打听他、甚至想找由头整治他,隐去了陈老伯侄子的具体信息,只说是“县衙里听来的风声”。
“……表叔,侄儿自从得了您的点拨,一直安分守己,就在村里种点地、搞点养殖,做点小点心糊口,从不敢惹是生非。不知怎么就碍了刘记的眼,三番两次针对。这次更是要下死手!侄儿人微言轻,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求表叔救命!”李二狗说着,声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
李茂才听着,手指习惯性地敲着桌面,小眼睛里精光闪烁。他自然听得出李二狗话里的水分,但也明白,刘记打压一个小农户是真,打听工房关系恐怕也不假。他更在意的是,李二狗这次的态度,似乎和以前那种唯唯诺诺有所不同。
“刘记啊……”李茂才拖长了声音,“确实是镇上一霸。他们家东家,跟工房的刘书办……嗯,好像是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他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李二狗听,点明了对方的依仗。
李二狗心里一紧,连忙道:“表叔,侄儿知道这事让您为难。但侄儿想着,咱们户房掌管户籍田亩,最是清楚民情底细。侄儿是不是安分守己的良民,表叔您和户房的各位老爷肯定最清楚!总不能由着工房那边听信一面之词,就胡乱安插罪名吧?这要是传出去,说咱们户房连自己辖下农户的清白都护不住,岂不是……有损颜面?”
他这话就说得有点技巧了,隐隐把个人安危和户房的“颜面”挂钩了。
李茂才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小子,倒是会说话。”
他沉吟了片刻。李二狗这点生意,他原本看不上眼。但这次送的礼确实厚重,而且这小子似乎越来越“上道”,那个在县学读书的儿子好像也挺喜欢他弄的这些乡下玩意。更重要的是,如果真让工房那边随便找个由头就把他办了,确实显得户房这边太无能,虽然他一个小吏谈不上什么颜面,但终究不舒服。
“罢了。”李茂才似乎下了决心,“你毕竟是我远房侄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这样吧,东西我收下。回头我碰见刘书办,请他喝杯茶,跟他提一嘴,就说小河村有个本家侄子,人老实巴交,就是喜欢瞎鼓捣点吃食,绝不是什么刁民,让他那边的人查问的时候,手下留情,别听风就是雨。”
他没有大包大揽,只是承诺去“提一嘴”、“说说情”,但这正是李二狗想要的!他不需要表叔真的去跟工房硬杠,只需要放出这个风声,让刘记知道他在县衙户房“有人”,而且户房这边会关注这件事,就足够了!刘记想要通过工房找麻烦,就得掂量掂量会不会惹来户房的不快!
“多谢表叔!多谢表叔!”李二狗连忙躬身道谢,心里一块大石落地,“有表叔这句话,侄儿就放心了!以后定当时常来孝敬表叔和表弟!”
李茂才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嗯,有心就好。以后有什么事,机灵点。这世道,埋头干活不行,也得学会看路。”
“侄儿谨记表叔教诲!”李二狗恭敬应道。
从表叔家出来,李二狗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但心情却轻松了许多。赵四立刻迎上来,急切地问:“怎么样?二狗兄弟?”
“成了。”李二狗低声道,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表叔答应去打个招呼。咱们这‘虎皮’,算是借来了。”
回去的路上,阳光似乎都明媚了许多。李二狗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根本问题并未解决。但至少,他赢得了一段宝贵的缓冲期。
“赵四,”李二狗看着道路两旁欣欣向荣的田野,沉声道,“表叔这边只是暂时挡一挡。咱们自己得尽快变得更硬实才行。回去之后,兔子再出一批,点心生意再想想新花样,地里庄稼更要精心伺候……咱们得让刘记觉得,动咱们的成本越来越高,越来越不划算!”
“欸!听你的!”赵四重重地点头,脸上也重新有了光彩。
这一次县城之行,虽然近乎掏空了家底,但李二狗觉得值。他不仅暂时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更学会如何在这个复杂的世道中,小心翼翼地借力打力,狐假虎威。
生存的智慧,往往就是在这一次次的危机中,被迫磨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