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火车站,张海客脚边已经散落了七八个烟头,他终究没等到那个人。
火车的鸣笛声响起,像是最后的催促。
手中的最后一根烟即将燃尽,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几下酸涩的眼睛。
想起张海侠曾经打趣他,明明已经成为张家位高权重的长老,却还是学不会离别。
张海客总是笑着回怼:“我哪有你的功力深。”
都是聪明人,很多话一点就透。
谁也别笑谁,张海客与张海侠都有游戏币,只不过一个堂而皇之戴在手上,另一个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抛着玩。
这事,还是被炸炸呼呼的张海盐撞破,被张海客几句话套了出来。
张海客踩灭最后一个烟头,碾碎了心底最后一点期待,转身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留给他难过的时间,只有这段归途。
一旦回到香港,他又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张家长老。
很多事情也该提前着手准备,至少,要先给那些阴魂不散的汪家人,找点不痛快。
车厢内,小贩们趁着发车前的时间,为离开长沙的旅人,做最后的生意。
“哥哥,新鲜的花,看看吗?”一个提着花篮的小女孩,径直走到张海客面前。
冬季的花种类稀少,一支鲜艳的茉莉,在略显萧索的花篮里格外夺目。
张海客几乎是下意识望向窗外,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可惜,依旧没有找到那个身影。
不过,不重要了。
他掏钱买下了整个花篮。
这些鲜花将陪着他一路南下,最终抵达温暖如春的香港。
那里,是寒冬的尽头。
木七安静静站在阴影里,看着列车驶远,消失在视野尽头。
告别了这一位,接下来就该城里的那些人。
“舍不得?”张启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木七安在这里站了多久,张启山就看了他多久。
木七安没有回头,只是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佛爷难道不觉得,这个年代的火车站,有一种残酷的浪漫吗?”
张启山走上前,两人并肩而立,“怎么说?”
“因为每一次离别,都可能是此生最后一面。所以相爱的人会用尽全力拥吻。”
木七安望着空荡荡的轨道,“我看到了很多年轻的士兵和他们的妻子在窗口接吻……或许下一刻就阴阳两隔,或许要等到白发苍苍才能重逢。”
这是他上辈子,在和平年代从未体验过的、掺杂着血色的浪漫。
“我以为,你会跟他一起走。”张启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侵略者进军路线的电报,日军很快将抵达长沙。
木七安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会走,只是不跟他一起。”
这是木七安最后一次进张府,他轻车熟路地坐在张启山的位置上,找出日军存放细菌弹的电报。
“你的上峰,有说怎么解决吗?”他晃了晃手中的纸。
“下面的批复,你先看完。”
木七安听话照做,张启山走到他身后,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的桌沿上。
他微微俯身,高挺的鼻梁几乎要碰到木七安的发丝。
“意料之中。”木七安放下电报,语气平静。
南京方面的命令很简单:不惜一切代价,解决细菌弹的威胁。
“佛爷打算怎么做?”
木七安忽然侧过头,这个动作让他的鼻尖几乎擦过张启山的下颌。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张启山的身躯几乎将木七安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组织敢死队,原地引爆。”
木七安皱眉反驳:“一旦爆炸,细菌会扩散,到时候周边将变成无人区。”
张启山自然想到了,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转移细菌弹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长沙附近都是战区,细菌弹根本无处可放,只能如此。”
更何况,他的兵力主要用于守城,分身乏术。
木七安心中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但他抿了抿唇,没有说出口。
“张启山,去矿山前,我说等回来一起吃顿饭,现在,我饿了。”
对于木七安突然转移话题,张启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找出点什么,最终只吐出几个字,“好,先吃饭。”
在中国人的世界里,好像吃饭这两个字,可以包容一切场景。
欢庆与悲戚,庆祝新生到迎接死亡,结识新朋友要吃饭,告别也要吃饭……无非是多两瓶酒少两瓶酒的区别,最多再区分一下酒精浓度,人们总能在饭桌上找到归宿。
满满一桌子都是东北菜,张日山抱来一坛白酒,也落了座。
他不明白,大战在即,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喝酒,为何佛爷非要此时安排这样一顿饭。
酒过三巡,木七安说话有些大舌头,用手背撑住下巴,眯着那双醉意朦胧的桃花眼,望着同样微醺的张启山:“张大佛爷,你当初来长沙,有什么愿望吗?”
张启山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硬朗的锁骨,眼神渐渐飘远,“四海安定,国家昌明。地上跑的不再是铁皮坦克,天上飞的不是轰炸敌机……每一个中国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
木七安晃着酒杯,看向张日山:“张副官,你呢?”
张日山喝得不多,闻言不假思索地说道:“佛爷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你俩真是能尿到一个壶里。”木七安嫌弃地撇撇嘴。
张启山伸手夺过他快要拿不稳的酒杯,“你喝得够多了,别喝了。”
“啧,我没醉。”木七安顶着红彤彤的脸颊,起身就要抢回酒杯,结果腿不听使唤,向前栽去。
张启山长臂一揽,直接将人捞起,抱在自己腿上。
木七安顺势在他夸张的的胸大肌上抓了一把,手感真好,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在张启山即将抓住他作乱的爪子时,他又迅速松开。
“这样吧……”木七安讨好地笑笑,“我算一卦,证明自己没喝多。佛爷,你可有什么想知道的?”
张启山一只手撑住他的腰,将人扶稳,“木爷不妨算算,我想问什么。”
木七安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几下,然后伏在张启山肩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四个字。
短短四个字,瞬间驱散了张启山浑身的酒意。
木七安笑得灿烂,从他身上下来,摇摇晃晃上了楼,随意找了个房间倒头就睡。
“佛爷,木爷算得准吗?”张日山颇感好奇。
张启山重新倒满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点燃了他的决心,“很准。”
木七安说,“我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