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七安静静地翻着一张又一张实验报告,捏皱的纸张暴露他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淡定。
陈皮堵在门口,门外已经遍布头发。
身体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喘着粗气,扯开胸前染血的纱布,只见伤口处钻出丝丝缕缕的头发。
他没有麒麟血,能活着走到这里,算是老天爷格外开恩。
陈皮原本最怕的,是阿木把他一个人扔在这人间地狱。
没想到,倒是他陈皮最先下了地狱。
涌上喉头的腥甜被强行咽下,陈皮摸了摸口袋里那颗沉甸甸的金橘子,还是阿木送他的。
他像是下定决心,带着几分犹豫开口:“阿木,有句话……我想跟你说。”
“啧,闭嘴,有什么事出去再说。”木七安头也没抬,他忙着将日本人的报告打包带走。搞清楚他们的细菌实验,就能研制出疫苗。
“我怕……”等不到出去了。
陈皮伸出的手还没触到木七安的衣角,对方一个灵活走位,绕到了桌子另一侧。
“怕什么,男子汉大屁股!几根头发就把你吓成这样?”木七安语气轻松,依旧背对着他,“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木七安只关注手里的资料,自然没看见陈皮此刻惨白的脸和极力隐忍的痛苦。
“阿木!我,我……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陈皮几乎是吼出来的。
原本想说的那两个字太干净,陈皮自认不是个好人,他怕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脏了这份情。
【嘎?】天喵精灵从猫砂盆里弹射蹦出来,【他他他怎么能勇敢成这样?】
“别闹,琥珀里的时间才叫永远,小橘子,你……卧槽!”
木七安一回头,只见陈皮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陈皮!”木七安眼疾手快,接住他下坠的身体。
【七安,他、他浑身上下都被头发寄生了!恐怕在找你的路上就中了招,能撑到现在,简直是奇迹!】天喵精灵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密集恐惧症都给咪吓出来了。
头发疯狂吮吸着血肉,每动一下都是剧痛。
这个人,就这么硬生生忍了一路。
“你是忍者王八吗?疼为什么不说!”木七安撕开他的衣服,皮肤下满是扭曲的黑色纹路。
唯有木七安手指触碰的地方,头发惧怕他的麒麟血,钻向皮肉更深处。
“我不能拖你后腿。”陈皮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更何况,我知道……自己没救了。”
他喘息着,眼神开始涣散,“阿木,我们这辈子的缘分,好像只够我遇见你了。你拿着金橘子,去盘口……我这些日子,攒了不少钱,都给你……伙计也给你。我怕我死了,没人,护着你了……”
那颗带着主人体温的金橘子,被塞进木七安的口袋。
“都要死了,还怕我被人欺负?”木七安觉得好笑,这世上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陈皮喉结剧烈滚动着,将眼眶里的热泪连同鲜血一并逼了回去,“一条烂命而已……死就死了。我只是……舍不得你。”
濒死前的情话是最难忘、也是最好听的,像回光返照般,凝聚着一个人的全部爱意。
木七安无法共鸣这种滚烫的情感,但他知道,世人眼中的陈皮满手鲜血、残忍暴虐,但木七安眼中的陈皮……就只是陈皮。
陈皮硬撑着眼睛不肯闭上,他怕闭上了,就再也看不到眼前人了。
他要将这个人的模样,刻进瞳孔深处。
失去意识前,陈皮感受到眼睑上的温度,以及一句轻微的叹息:
“陈皮,好好活……”
再次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
陈皮狠狠啐了一口,他平日里没少被人咒着下地狱,原来地狱这么穷,连根蜡烛都点不起!
算了,也不知道他杀了那么多人,还能不能投胎转世。
阿木啊,你可得好好活着。等我重新投胎,找到你,护着你。
要是连胎都投不了……当个恶鬼也行。就跟着你,帮你赶走身边所有脏东西。
张启山一巴掌,解九两巴掌,那个骚狐狸降龙十八掌!
“呦~醒了?”
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海客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你这个骚狐狸也死了?啧啧啧,老天有眼啊!”
陈皮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地流下来,“连你也死了,阿木身边又少了一个能护着他的人……”
“bb啊,人是救回来了,怎么感觉脑子没回来呢?”
张海客朝着不远处喊了声。
黑暗中,一点猩红的火星明灭不定。
木七安叼着烟走过来,蹲在陈皮面前。
陈皮嗷一嗓子,哭得更凶了:“阿木啊……阿木!我还是连累你了!我、我去找阎王爷,我不投胎了,求他把你送回去!”
木七安嫌弃地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也不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啊?”陈皮一把抓住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他一愣,“你是……热的?”
木七安揪住他的衣领,将人猛地拉近。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他将一口烟圈吐到陈皮脸上,语气带着点不正经:“我不仅热,还能烫死你,信不信?”
陈皮瞬间止住了哼唧,他大概、也许、可能……没死?
“啪!”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真实的疼痛感传来,陈皮终于彻底肯定,他是活人,不是粽子!
张海客冷眼看着陈皮一系列骚操作,“想挨抽?我帮你啊?”
劫后余生的狂喜淹没了他,陈皮不在乎自己捡回一条命,他只庆幸,他又能看见阿木了。
“我身上的……”
“伤口都处理好了,死不了。”木七安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那颗金橘子,塞回他手里,“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别动不动就往外送。”
说完,也不管陈皮什么反应,径直拉着张海客走到火堆旁,极其自然地枕着他的腿躺好。
“张启山,给爷拿件衣服盖着!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张启山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最终还是认命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扔在木七安脸上。
这祖宗,天生就是要人伺候的。
矫情是真矫情,但实力也是真顶。
能把他和张日山双双迷晕,留下张海客看场子,自己单枪匹马进了矿山深处拿到陨石,居然还能把半死不活的陈皮给背出来。
这难度,堪比唐僧一个人,徒步通关西天取经。
张海客垂眸,注视着木七安的睡颜,眼神晦暗。
他仔细检查过陈皮的伤口,心口那一刀是斩阴所致,出血量不会少。
按理说,就算能活到出矿山,也绝对是丢了半条命的程度。
压根不会这么快清醒,甚至精神状态还好得离谱。
族长有放血救人的坏习惯,张海客是知道的。
但张祈安身上没有明显的新伤口,救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