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交织又分离。
“让我猜猜,阿木,你的最终目标,会是那个同样有纹身的人吗?”
解九深邃的眸子里闪着幽光,“想必你不止跟解家做了交易……我估摸着,二爷新收的徒弟,陈皮,也在你的棋局之上吧?”
木七安在他身后静静听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解九将他来长沙后的每一个行为都分析得透彻,聪明得让他有些忌惮。
其实解九想得更深,木七安算出解家前路艰难,却仍选择与解家合作。
他凭什么认定,解家有能力帮助那个同样纹身的人破局?
结合解家在九门的作用,真相呼之欲出——那个人,被九门中的某一方盯上。
张启山!唯有贵为九门之首的张大佛爷,才有魄力与底气,明目张胆地与阿木的族人对上。
而且,木七安对张启山的态度极为割裂:有表面上的尊重,但更多的,是防备。
再联想到木七安预见的,解家的艰难……会不会跟佛爷有关?
或许,风雨飘摇的,不止解家,而是整个九门?
只是因为解家在其中的作用最关键,木七安才独独点醒他,让他早做准备?
一环接一环。
解九握住木七安细腻微凉的手,这副完美皮囊下,竟藏着如此一颗百转千回的七窍玲珑心。
一贯为他人设局的解九爷,生平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自己成了他人棋盘上的一子。
这种被无形掌控的感觉,新奇,无奈,但更多的,是彻底看清彼此立场与距离后,那无声无息的……悲哀。
注定没有回应的山谷,真的不值得纵身一跃吗?
他在心中自问。
或许此生,解九只有这唯一一次机会,甘愿坠崖,去亲身领略那片刻的风景。
“九爷,你真的难搞啊。”木七安忽然轻笑出声。
他垂眸,视线落在自己那只被握住的手上,离解九近在咫尺,可以轻易扭断对方的脖子。
“不过还好,你不是敌人。不然,我恐怕只有杀了你,才确保自己能赢。”
木七安语气里带着玩笑般的慵懒。
解九再聪明,也只是窥见了真相的一角。
木七安的目标,从始至终就不止张起灵一人。
这盘棋中,最大的外援,根本不是九门,而是,海外张家!
木七安根本没有全然信任九门一代的任何一位当家人。毕竟,每个人都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
能舍弃利益,选择张起灵、也选择自己的,唯有张家。
因此,他与解九的交易,对陈皮的救命之恩,本质上都是精心算计的利益交换。
人心,是最难控制的变量。木七安不敢去赌,未来几十年,解家与陈皮是否会始终站在他这边。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还有海外张家,能为他兜底。
木七安走后,解九独坐良久。
目光落在棋盘上,最终精准挑出那枚被木七安无意识放在唇边摩挲过的白子。
棋子触手生温,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淡淡的唇息。
解九的手指一遍遍抚过光滑的棋面,他赢了棋局,却输了人。
阿木从始至终,不曾放下心防。
所有的交集与靠近,全建立在算计之上。
甘心吗?自然不甘。
算计回去?解九凝视着手中这枚无瑕的白子,像极了看似热情、实则内心一片荒芜的青年。
终究……还是舍不得。
九门中,最先看透木七安是个骗子的人,却心甘情愿沉溺在骗局里。
木七安推开房门,屋内黑黢黢的,寂静如冰窖,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天喵精灵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宿主,【七安,你……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只是一直在算计人……有些累。】
从任务开始,木七安骗了很多人。
他一直是冷漠无情的执棋者,享受着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快感。
直到夜深人静,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孤寂、虚无……无数负面情绪如潮水般席卷了他。
难过吗?他感知不到。
而开心,似乎只停留在遥远记忆中,在奶奶身边的时光。
【七安,我们明天去看狗崽子吧,吴老狗前几天不是还邀请你去吗?】
天喵精灵知道,只有面对动物的时候,木七安才能彻底放下心防,享受片刻真实的松弛。
【好。】木七安看透不说透,这只动不动就吃醋的小肥猫,平日最不喜欢吴家的狗,竟然会主动劝他去。
木七安慢条斯理地脱掉外套,随意扯了扯衣领,卷起袖子,“看够了吗?不够我再脱一件。”
他忽然侧过头,望向房间一处黑暗角落。
推门而入的瞬间,空气中的血腥味,以及被完美压抑的呼吸声,已然暴露屋内有人。
能将气息藏匿到如此地步的,除了张家猫猫,木七安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就是不知道,这位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反正最先排除张海侠,他还坐轮椅呢。
就在这时,一只白色的纸飞机,摇摇晃晃地从黑暗中飞出,精准落入他的掌心。
木七安眉心微动,将其展开——
里面包裹着一枝茉莉,花瓣纯白,香气清冽,于掌心绽放。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
君若不离,何须茉莉。
“张祈安,花,开了。”
黑暗中的身影逐渐显现,比记忆中少年的轮廓更加强壮,气质也愈发沉稳,面容褪去了青涩,显得更加精致。
木七安的目光在他左眼下的小痣上停留一瞬,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灿烂的笑意,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
“客总,好久不见。”
熟悉的称呼,跨越了时空,将一切拉回他们并肩的往日。
张祈安曾对张海客郑重道别,所以理所当然,他们终将重逢。
“好久不见!”
千言万语,最终只凝结成沉甸甸的四个字。
张海客同样张开双臂,两步上前,将日思夜想的人紧紧拥入怀中。
两只成年的大猫,在此刻找到了彼此的温度。
忘记一个人,首先要忘记他身上的味道。
张海客身上沾染了很多气味,薄荷的清凉,茉莉的淡香……
但木七安还是找到了独属于他的味道——一缕梵香。
如同古老的寺庙,宁静,温暖,醇厚。
“谁伤你了?”木七安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张海客的心尖,轻轻吻过。
“不重要。”
张海客收紧手臂,全然不顾伤口因用力而再次渗血,“祈安,我好想你。”
温暖的拥抱筑成了巢,隔绝了这一路的凛冽与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