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七安在甜品店的橱窗前驻足良久,最终只买了一块小小的苹果味蛋糕。
甚至还没有他的半个手掌大。
木七安舀下浅浅一角放进嘴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勺柄,嘴角勉强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七安,蛋糕好吃吗?】
天喵精灵舔了舔嘴角,揣着黑爪爪,眼巴巴地望着。
【奶油的香味……但是比不上奶奶蒸的鸡蛋糕。】
木七安垂下眼睫。
他小时候半夜发烧,落下咳嗽的病根,吃什么药都不见好。
奶奶就开始每天给他蒸鸡蛋糕。小土灶烧得旺旺的,碗里的蛋液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刚出锅的鸡蛋糕嫩得发颤,duang duang地晃,淋几滴香油,那香气能飘满整个小屋。
刚出锅的鸡蛋糕很烫,奶奶的爱也很烫。
木七安总是闷声吞下这滚烫的爱,烫得他想喊疼,却舍不得开口,留下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呜咽。
上辈子的记忆过于沉重,木七安这辈子总是不敢细读。
他猛地闭眼,微微仰头,心口像被砸破的玻璃,冰冷的裂纹无声无息地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他指尖发麻。
“呦,吃个蛋糕还陶醉上了。”
一道懒洋洋的嗓音突然插了进来,张海盐毫不客气地在木七安对面坐下,顺手抽走了他手里的勺子,挖走一大块蛋糕塞进自己嘴里。
“苹果味?你喜欢苹果?还是说,今天是你生日?”
木七安深吸一口气,看看张海盐笑得邪气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消失一半的小蛋糕。
“你大爷%&*……”
木七安刚准备张口骂人,张海盐却眼疾手快地将剩下半勺蛋糕喂进他嘴里。
见勺上还沾着一点奶油,张海盐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地送进自己嘴里舔干净。
【他大爷的草他%&*¥#@……抽死他!木七安!抽他大嘴巴子!!!他凭什么跟你用同一个勺子吃蛋糕!!!咪!不!允!洗!】
天喵精灵气的浑身炸毛,弓起背嘶吼着,像个被嗦了很久的黑色芒果核。
木七安被塞了满嘴,只能愤愤地嚼着:“苹果味的最便宜(嚼嚼嚼),张海盐你是不是有病(嚼嚼嚼)!”
张海盐却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看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因怒气而显得鲜活,木七安的脸颊随着咀嚼轻轻鼓动,像只享用美食的小仓鼠。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抹掉木七安嘴角一点残留的奶油,又自然地将指尖含进自己唇间。
真甜,比刚才那块还甜。
“你今天没少挣啊!”
张海盐吹了个口哨,目光落在他腕间的手表上,“还是男款。算命这么招富人喜欢?”
“那当然!毕竟小爷我是有真本事的算命先生!”
木七安骄傲地扬起下巴,轻哼一声。
“那有真本事的七仔大师……能不能也给我算一卦?”
张海盐翘起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里带着几分戏谑,若有似无地扫过木七安的嘴唇。
“你连口吃的都要跟我抢,哪有钱请小爷算命?”
木七安轻嗤一声,起身就走。
“唉唉唉,别走啊!好东西要跟朋友一起分享不是吗?”
张海盐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察觉他没有真的挣脱,得寸进尺地把手搭上木七安的后颈,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皮肤。
“那做你的朋友可真是亏大了!”
木七安被他带着薄茧的手指蹭得发痒,缩了缩脖子,“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那你就是答应咯?走走走,跟我回档案馆算一卦!”
张海盐眼底掠过一丝极深极快的执念。
他早听附近传开了,说这漂亮小子算命奇准。
张海盐心底那点沉寂已久的希望又被勾了起来。
万一呢?万一真有办法,能让虾仔重新站起来呢?他愿意试遍所有可能,哪怕只是最虚无缥缈的一种。
走到档案馆门口时,张海侠和张海娇正要收摊。今天的生意不错,够他们吃好几顿肉。
见到张海盐带着木七安并肩走来,张海侠脸上并无意外。
今天附近突然出现那么多富太太,他就猜到是冲谁来的。
他只是没料到,这年轻人竟然真懂玄学,自然也引起了张海盐的注意。
自从张海侠再也站不起来了之后,张海盐就像疯了一样,尝试所有能想到的方法:西医不行找中医,中医没办法就求神问卦……
一次次希望燃起又熄灭,烧掉的不仅是钱财,更是张海盐自己。
张海侠全都看在眼里,却无法阻止,因为那份疯狂的根源,是他自己。
当年的盘花海礁案,因为张海盐的疏忽,杀人前自报姓名,杀人后没补刀,让本该死透的人拖着最后一口气,引爆了满载瘟疫的船只。
为了救张海盐,张海侠用后背挡下了那场毁灭性的爆炸,代价是永远困在了这把轮椅上。
张海盐此生最大的痛与憾,就是亲手铸成了挚友的牢笼。
张海盐甚至偏执地将捡来的孩子取名“海娇”,只为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盘花海礁的罪孽,永不遗忘。
老天为了逼一个人成熟,推一个人向前走,往往会采用一些意想不到的办法,但大概率,这种方式伴随着流不干的眼泪和洗不净的血色。
“七仔,你来了。”
张海侠朝着木七安微微颔首。
张海盐顺手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张海侠肩上,“晚上有风,你也不怕冻着。”
木七安默默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纸袋,里面是两块同样小巧的苹果蛋糕,递给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的张海娇:
“海娇今天辛苦啦,这是你海盐叔叔奖励你的。你留一块,另一块,你看谁没有就分给谁。”
张海娇没有立刻接,而是先抬头看向张海侠,直到对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她才小心地接过,小声说:“谢谢大哥哥。”
她心里清楚,这肯定是漂亮大哥哥买的,张海盐哪买得起。
“虾叔,”张海娇举起纸袋,声音甜甜的,“两块都给你吃!”
“虾叔吃不下这么多,海娇帮我分担一块,好不好?”
张海侠知道,这孩子是想把好的都留给他,温和地推回去,示意她先拿进屋,他和木七安还有话说。
海娇乖巧点头,提着蛋糕转身进屋。
木七安的目光落在他们摊上的一幅画,更准确地说,是一幅线条交错、意象朦胧的概念画。
“每个人看到的内容都不一样,浪漫的人看到的是一朵盛开的玫瑰,理智的人看到的是一张人脸……”张海侠给木七安解释道。
“我看到了一只翅膀破碎的鸟儿,一只飞不起来的……画眉鸟。”
木七安举起画,画面斜后方,是坐在轮椅上的张海侠。
“张海侠,我看到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