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刮在脸上,带着湿气。我刚从塌陷的阶梯口翻出来,脚底一滑,碎石滚下悬崖,听得见回声往下掉,很久才没了动静。
谢琬站在我前面一点,喘得厉害。她手里还攥着那半块虎符,指节发白。我没说话,低头看了眼右手,麻劲还没过去,像有蚂蚁在皮肉里爬。
前面是断崖。
十几丈宽,底下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对岸是陡峭岩壁,长着几棵歪脖子树。中间横着几根老藤,灰褐色,缠在两边石头缝里,随风轻轻晃。
“只能走这个?”她问。
“没有别的路。”我说,“阶梯塌了,后面追兵随时到。”
话音刚落,身后火光一闪,照出一片人影。箭矢破空声紧跟着来了,一支擦着我耳朵钉进岩壁,尾羽还在抖。
“趴下!”我一把拽她蹲下。
第二波箭雨已经射到,有的带火,落在地上噼啪响。火光照亮追兵的脸,一个个端着弓,慢慢往前压。
我盯着那几根藤蔓,脑子飞快转。体重、角度、摆幅、风速……这些数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你信数据吗?”我问她。
她看了我一眼:“现在不信也得信。”
我扯下衣襟布条,三两下绑牢一根最粗的藤,试了试结实程度。另一头绕在自己腰上,打了个死结。
“抱紧我。”我说,“落地前别松手。”
她没啰嗦,直接伸手环住我的腰,脑袋贴在我后背。我能感觉到她在抖,不是怕,是累的。
我深吸一口气,拉着藤子往后退几步,看准位置,猛地冲出去。
脚下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
风在耳边呼啸,身子荡出去的瞬间,背后箭雨又来了一轮。几支擦过腿边,有一支差点钉进肩膀,被布条挡了一下,划开一道口子。
我们像秤砣一样甩向对岸。
“还差一点!”她在喊。
藤子发出吱呀声,像是要断了。我咬牙撑住,左臂用力拉,调整方向。眼看离岩台还有两丈,速度却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眼角瞥见火光——崖那边,一个追兵首领举着火把,正往藤根处凑。
“烧了它!”那人吼。
火焰舔上干枯的藤皮,黑烟腾起,火苗顺着纤维往上爬。
“快!”谢琬尖叫。
我猛踹旁边一块凸出的石头,借力往前一推。身子硬生生多荡了半尺。
她的手臂勒得更紧,指甲抠进我衣服里。
火越烧越旺,整根藤都在冒烟。我能听见纤维断裂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再撑三秒!”我吼。
可头顶突然“咔”地一响,主藤裂开一道口子,整个身子往下坠了一截。
谢琬惊叫了一声,死死抱住我。我们的速度慢了,离对岸还有一丈多,去势却快尽了。
火已经烧到中段,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我左手抓着藤子,右手完全使不上力,只能靠身体重心往前挪。
“抱稳!”我低喝。
她把脸埋在我背上,一句话不说。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火苗乱窜。藤子摇晃得厉害,又断了一股。
我们开始往下落。
对岸的岩台就在眼前,可够不着。我一脚踢向崖壁上的石头,想再借一次力,结果脚底打滑,整个人失去平衡。
藤子只剩一半连着,火舌吞没了连接点。
我和谢琬一起往下坠。
就在快要脱手的刹那,我用尽力气把身子扭过来,把她往岩台方向甩了一下。
她摔在石面上,滚了两圈停下。我也跟着砸过去,肩撞在地上,疼得眼前发黑。
但还没完。
藤子最后一截烧断了,整根从崖上掉落,砸进黑暗里。
我们躺在地上,谁都没动。
过了几秒,谢琬坐起来,脸色发白:“你疯了吧?刚才那一脚要是没踹准,咱们都得下去。”
“算准了。”我撑着地面想站起来,结果左手指伤口裂开,血又流出来,“风向变了,加了零点六秒滞空时间。”
她瞪我:“你就不能说人话?”
“意思是,差半秒我们都活不了。”
她哼了一声,转头看对面。追兵站在崖边,火把举得高高的,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觉到他们在笑。
“他们以为我们死定了。”她说。
“确实差点。”我活动了下右臂,麻感还在,“但他们忘了,人不怕摔,怕的是不敢跳。”
她低头看自己手心,全是蹭破的血痕,又看看我:“你还撑得住?”
“毒还没发作,伤也没恶化。”我说,“至少现在还能跑。”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那就别躺了。”
我也起来,腿有点软,但还能走。岩台不大,往前是一条窄道,贴着山壁延伸,看不清通向哪。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绕路追上来?”她问。
“会。”我说,“裴仲渊不会只派这一批人。”
“那咱们得加快。”
我点头,正要迈步,忽然听见头顶有动静。
抬头一看,崖顶边缘冒出几个人影,手里拿着绳索和火把。
“第二批。”我冷笑,“来得真快。”
谢琬看了看两边,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深渊:“走窄道,别停。”
我们贴着山壁往前挪。脚下的路只有两尺宽,有些地方碎石松动,踩上去直打滑。
走到一半,身后传来喊声。
回头一看,追兵已经开始顺着绳索往下爬,动作熟练得很。还有人把火把绑在箭上,准备射下来引燃山路。
“他们想逼我们跳崖。”谢琬说。
“那就别让他们得逞。”我加快脚步,“前面有个弯道,过去就是死角。”
我们拼命往前赶。刚拐过弯,一支火箭擦着谢琬肩膀飞过,钉在岩壁上,火苗立刻窜起来。
烟雾弥漫,视线变差。
“捂住口鼻。”我说,“别吸入太多。”
她照做,弯着腰跟在我后面。窄道越来越陡,坡度接近六十度,几乎要手脚并用。
终于到了平缓地带,前方出现一个岩洞口,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哪里。
“进不进?”她问。
“不进也得进。”我说,“外面全是火光。”
我们刚踏进洞口,身后轰地一声,整段窄道被点燃,火势迅速蔓延,封死了退路。
洞里很安静。
我靠墙站了一会儿,喘匀了气:“暂时安全。”
谢琬靠着另一边墙,闭着眼:“你说母后留的这条路,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她不知道具体是谁。”我说,“但她知道,有人会来找。”
她睁开眼:“所以那些刻字,那些机关,都是为了等一个人?”
“等你能破局的人。”我说,“也是能活到最后的人。”
她笑了笑:“那你呢?你是意外,还是也在她算计里?”
我没回答。
外头火光映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神很亮,不像刚才那么慌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追兵正在清理火场,准备进洞。
“走吧。”我说,“待久了,他们会堵门。”
她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住。
“楚昭。”
“嗯?”
“如果接下来的路,要拿命去换……”她回头看我,“你还跟着吗?”
我没犹豫:“我一直都在。”
她嘴角动了动,没说话,转身继续往前。
我跟上去,右手还在麻,左手血流不止。
但路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