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石砖还在动。
我拽着谢琬后退时,她的袖角扫过地面,带起一缕灰。那灰刚落定,原本静止的右下角一块白砖突然往左滑了半寸,像是被人从底下推了一下。
“别踩。”我说。
她没应声,但脚尖收了回去。
我蹲下,扇尖在砖缝间轻轻划了一道。刚才那块移动的砖,边缘有道极细的铜丝反光,一闪即没。再看整个地面,黑白交错的格局已经开始变——不是乱动,而是按某种顺序轮转,像棋盘上被人悄悄挪动的子。
“九宫逆数。”我低声说。
“什么?”谢琬贴着左墙站稳,手按在柱子上。
“每三息换一次位,从四开始倒推。走错一步,墙里就会射箭。”我抬头看她,“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
她翻了个白眼:“你是想让我当试验品?”
“我想的是省点力气。”我站起身,把折扇插进腰带,“毕竟你晕过去还得我背。”
她哼了声,没接话。
我盯着地面,等下一波变动。三息一到,左中那块黑砖猛地向上凸起半分,随即横向滑移。就在它卡入新位置的瞬间,我忽然抬脚,踩进了正前方一块白砖。
“楚昭!”她惊叫。
我没理她。
下一刻,头顶“咔”地一声轻响。
两侧石壁骤然裂开数十个孔洞,乌黑短箭如暴雨般激射而出,角度刁钻,封死了所有闪避路线。我旋身挥扇,扇骨撞上三支近身箭杆,发出清脆的“叮”声,火星溅出。一支箭擦过肩头,布料撕裂,火辣辣地疼。
箭雨只持续了短短两息,便戛然而止。石孔闭合,仿佛从未开启。
谢琬喘着气:“你疯了?!”
“不疯怎么活?”我甩了甩发麻的手腕,从地上捡起一支断箭。箭头漆黑,沾着点暗绿,凑近一闻,有股草药混着腐叶的味道。“鹤顶红加山藜汁,见血封喉倒是不至于,但中了也得躺三天。”
她脸色有点发白:“你怎么知道踏哪块砖会触发机关?”
“我不是踏错,是算准了。”我指着地面,“这阵法按九宫逆推,第四步必动乾位。我踩的是死门,但它连着生门的引信——只要有人碰,就等于替后面的人试了路。”
她瞪我:“所以你是故意引箭射自己?”
“不然呢?”我冷笑,“等它自动发作?那时候我们俩站一块儿,谁躲得开?”
她咬唇不语。
我活动了下手臂,继续盯着地面。第二轮移动开始了,这次是从七开始。我拉着她往前挪了两步,让她紧贴左壁,自己居中而行。
“记住,跟着我的脚步,别抢半步,也别慢半步。”我说。
“你要干嘛?”
“把机关关了。”我抽出折扇,扇骨在掌心敲了两下,“它射箭有间隙,每次停顿大概零点八息。这个时间,够我冲到枢钮位置。”
“你知道枢钮在哪?”
“不知道。”我咧嘴一笑,“但我敢赌。”
她愣住。
“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是第一次拿命开玩笑。”我往前走了两步,等第三波砖动结束,突然抬脚踩向一块黑砖。
箭孔再次裂开。
这一次箭更多,密得像网。我早有准备,侧身滚地,扇子横扫拨开几支近身箭,顺势扑向右侧第三根盘龙柱。那条龙的右眼比左边高出一丝,瞳孔处有个小凹点。
我一扇柄砸下去。
“咔。”
机括闷响,所有箭孔瞬间闭合。
通道安静下来。
我靠在柱子上喘气,手臂上的伤口渗出血,顺着指尖往下滴。低头一看,袖口破了个大口子,皮肉翻着边,火辣辣地疼。
谢琬走过来,脸色不太好看:“你受伤了。”
“小口子。”我扯了截布条随便缠了下,“死不了。”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又缩回手。
“前面就是出口。”她说。
我顺着她目光看去,通道尽头是个拱门,里面黑乎乎的,隐约能看到一道巨石门影,上面似乎刻着什么东西,看不清。
“走吗?”她问。
“你说呢?”我活动了下手腕,折扇重新插回腰间。
我们并肩往前。走到一半,我忽然停下。
“怎么?”她也停了。
我弯腰,从地上拾起半片碎布——靛蓝色,边角绣着暗纹,像是官服补子。和之前在台阶上捡到的一模一样。
“户部的人来过。”我说。
“裴党?”她声音压低。
“不知道是谁。”我把布片收进怀里,“但能进来,还能改机关,说明不止是走一趟那么简单。”
她沉默片刻:“他们是不是……希望我们一路闯过去?”
“有可能。”我抬头看她,“也有可能,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死活,只想确认这条路通不通。”
她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往前走了两步,“有人在拿我们试阵。”
她跟上来:“那你不怕?”
“怕?”我回头笑,“我都说了,死不了。”
她撇嘴:“你每次都这么说。”
“因为每次都灵验。”我伸手拍了拍她肩膀,“走吧,别让幕后那位等急了。”
通道越来越窄,空气闷得发沉。快到拱门前时,地面最后一排石砖突然集体震动,像是要整体翻转。我一把拉住谢琬手腕,往后拖了半步。
“小心。”
话音未落,头顶石板轰然裂开,两块千斤石坠下,砸在刚才的位置,尘土飞扬。
差半尺。
谢琬吸了口气:“又是陷阱。”
“不是陷阱。”我拍拍袖子,“是催促。”
“催我们快点?”
“催我们别停。”我盯着拱门深处,“他们不想让我们慢慢查,就想让我们一路冲到底。”
她眯眼:“为什么?”
“因为……”我往前迈了一步,“后面的东西,怕人看太清楚。”
她没再问,只是握紧了玉佩。
我们穿过拱门,进入一段更窄的斜道。墙壁开始出现浮雕,人物捧卷执兵,衣冠似前朝样式。所有雕像的眼睛都被抠掉了,只剩两个黑窟窿,直勾勾地对着通道。
走到一半,谢琬忽然停下。
“怎么?”我回头。
她指着墙上一处:“你看那个。”
我走近。是一幅残缺浮雕,人物跪地捧匣,头低着。但在他右手边的地面上,刻着五道平行线,深浅一致,像是指甲抠出来的。
和祭台上那道痕迹,一模一样。
谢琬伸手比了比,正好对上自己的指距。
她声音很轻:“她来过这里……还走过这条路。”
我没说话。
她抬头看我:“如果她当年没能完成仪式,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是不是都在替她继续?”
“不是替。”我说,“是你本来就要走的路。”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了。
我们继续往前。斜道尽头是一片开阔地,前方十余步外,一道巨石门静静矗立,上面刻满符号,隐约能看出是天干地支的字样。
我停下脚步,靠墙喘了口气。
袖口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手臂火辣辣地疼。我没动,也没说。
谢琬扶着墙站稳,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她看了我一眼,低声问:“还走得动吗?”
我抬头,嘴角扬了扬:“死不了。”
她没笑,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迈步向前,踏入最后一段阴影。光线昏暗,脚步声被石壁吞没。离石门还有七八步时,我忽然察觉不对。
地面没有再动。
墙上也没有机关声响。
太安静了。
我猛地转身,一把将谢琬推开。
一支毒箭擦着我耳侧飞过,钉入石壁,尾羽还在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