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空气越来越闷,像是被人用手捏住了喉咙。我贴着石壁往前挪,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苔藓上,脚底打滑,膝盖直发软。谢琬走在我前头,银哨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她没回头,声音压得极低:“上面有动静。”
我也听见了——头顶土层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像是风刮过枯叶那种轻响,而是靴底碾碎小石子的脆响,一左一右,来回巡弋。
“他们等我们出去。”我说。
“那就不出去。”她咬牙,“换路。”
我没接话,只把怀里那本账册往里塞了塞。纸页边角已经磨破,沾着点汗渍,但字迹还在。这玩意儿要是落在裴党手里,明天早朝就得有人人头落地。
可现在,它成了催命符。
我摸出折扇,轻轻拨开前方草丛。月光从出口缝隙漏进来一点,照见地上几根细线,绷得笔直,连着旁边树干上的铜铃。
陷阱。
“绊索加响铃,手法挺糙。”我冷笑,“看来裴仲渊手下也没几个聪明人。”
谢琬瞪我一眼:“这时候你还点评起刺客来了?”
“紧张的时候说笑话,是我活命的本事。”我咧嘴,“再说,他们要真想杀我们,早该放箭雨封洞口了。现在布这种小儿科阵法,说明——”
“要抓活的。”她接上。
我点头:“所以还能赌一把。”
深吸一口气,我攀上最后一级台阶,侧身一滚,避开绊索,顺势扑进灌木丛。冷风扑面,肺里像被刀子刮过,咳了一声,嘴里泛起腥甜。
谢琬紧跟着翻出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我伸手扶住她胳膊,两人滚进草堆。
刚趴下,一支羽箭“夺”地钉在方才落脚处,尾羽颤个不停。
“果然有人守株待兔。”我抹了把嘴角,手心带出血丝。
谢琬拧眉:“你又咳血了?”
“老毛病。”我摆手,“死不了。”
话音未落,第二箭破空而来!我拽着她肩膀猛地一扯,箭矢擦着衣角飞过,扎进树干发出闷响。
四周黑影晃动,弓手藏在坡上林子里,借着地形居高临下,三面围拢。又有两支箭射来,一支掠过谢琬肩头,布帛撕裂,她闷哼一声,却硬是没叫出声。
“还撑得住?”我问。
“少废话。”她咬牙,反手拔下发簪,手腕一抖,朝左侧树影掷出!
“叮”一声,金属相撞,接着是惨叫。一个黑衣人抱着手从树上跌下来,弓脱了手。
我立刻起身:“走!趁他们乱!”
拉着她冲向林间小径,脚下坑洼遍布,全是新挖的陷坑,盖着枯枝败叶。我拿折扇探路,一边拨一边跑,喘得像拉风箱。
身后箭雨再起,嗖嗖破风,逼得我们不得不贴地匍匐。一根箭斜插进泥里,离我脸不到半尺,箭簇还带着寒光。
“他们疯了!”谢琬低吼,“刚才那一箭差点射穿你眼睛!”
“所以说前面判断错了。”我喘着笑,“不是要活口——是改主意了。”
“什么?”
“他们发现你也在。”我抹了把额上冷汗,“裴仲渊知道你身份特殊,留你性命能当筹码。但我?死了最好。”
她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盯着我。
我咧嘴一笑:“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很悲壮似的。其实吧,我最怕死,不然也不会天天算计着怎么偷懒保命。”
她忽然抬手,啪地甩了我一巴掌。
火辣辣的。
“那你现在逞什么能!”她声音发抖,“你要真死了,账册谁来对?真相谁去查?啊?你说啊!”
我愣住。
月光照在她脸上,眼里有怒,也有慌。
我没还嘴,只低声说:“对不起。”
她扭开头,不再看我。
远处脚步声逼近,铁甲摩擦,追兵分成两队包抄过来。我们被困在一片窄谷,前后都是树,中间一条道,再往前就是断崖。
退无可退。
我靠在一棵树上,胸口起伏剧烈,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账册还抱在怀里,手指僵硬,抠着封面不肯松。
谢琬站到我面前,背对着我,像堵墙。
“你歇着。”她说,“接下来交给我。”
我抓住她手腕:“哨子还能吹吗?”
“能。”她点头,“但王铎的人不一定来得及。”
“试试。”我喘着,“总比等死强。”
她深吸一口气,将银哨送入口中,闭眼鼓劲——
一声清越哨音划破夜空,短促三响,末尾拖出一道长鸣,如鹰唳破云。
静了一瞬。
接着,远方山坡轰然炸响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雷滚地,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追兵明显乱了阵脚,有人开始后撤,有人举弓转向声源方向。
第三波箭雨还没放出,侧坡猛然冲下一支骑兵!玄甲黑马,刀锋出鞘,领头一人挥刀劈落,当场斩断一名弓手脖颈,鲜血喷溅三尺。
其余骑兵呈扇形展开,瞬间冲散包围圈。战马嘶鸣,铁蹄踏地,残敌四散奔逃。
我靠着树干慢慢滑坐下去,喘得说不出话。谢琬蹲下来扶我,手有点抖。
“挺住。”她拍我脸,“别在这时候装虚弱。”
“我没装。”我咳出一口血沫,“我是真不行了。”
她瞪我:“那你刚才还让我先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想把我推出去,自己断后是不是?”
“哪有那么复杂。”我笑,“我只是觉得,你比我重要。”
“放屁!”她骂,“没有你,那些账、那些事,谁看得懂?谁敢揭?你死了,一切都白搭!”
我看着她,忽然问:“你是不是……有点舍不得我?”
她愣住。
我嘿嘿笑了两声,结果牵动伤口,又咳起来。
她气得咬牙:“等你能走路了,我非把你绑回商队,关十天禁闭不可。”
“那我不走了。”我说,“天天赖着你吃饭。”
她翻白眼,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凛,抬头望向坡上。
骑兵已稳住阵型,刀锋齐指残敌,火把照亮林道。烟尘未散,战马鼻息喷着白雾。
我顺着她视线望去,远处城郭轮廓隐现,灯火寥落。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账册,指尖抚过封皮上那个暗红印章——户部稽查司专用印鉴,盖得端正,却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慌乱。
“回去。”我说,“把这东西交给能动手的人。”
“你不害怕?”
“怕。”我坦白,“怕得要死。可要是没人做,就永远没人做。”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把银哨塞进我手里。
“下次再敢一个人扛事,我就真不管你了。”她说。
我握紧哨子,点点头。
火光映在她脸上,映出两个浅浅梨涡,一闪即逝。
骑兵列阵待命,为首将领抱拳示意,只等下一步指令。
我扶着树干想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栽倒。谢琬赶紧架住我胳膊。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扫到路边一具倒地的黑衣人,腰间挂着块铜牌,在火光下泛着幽光。
我弯腰捡起,翻过来一看——
牌面上刻着三个小字:**影卫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