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猛地一颠。
我眼前发黑,肋骨那块像是被铁钳夹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又昏过去。手指下意识往腰间摸,折扇还在,只是扇柄沾了层湿黏的东西,不知是血还是汗。
“别动。”谢琬的声音贴着耳边,“伤口刚缝上,再裂开,神仙也救不了你。”
她手搭在我胳膊上,力道不大,但稳。我没挣,也不是因为她按得牢,而是实在没力气。
车厢里一股药味混着皮革和尘土的气息,闷得很。外头脚步杂乱,有人低声吆喝:“前队清障!后队压稳!灯笼遮半,火把全灭!”是王铎的声音,沙哑了不少,估计腿上的箭伤也不轻。
“我们走多久了?”我嗓子像被砂纸磨过。
“两个时辰。”她拧了块布巾,擦掉我额角的冷汗,“从林子里出来,一路往南,快到官道岔口了。”
我闭了会眼。记得最后的画面是裴仲渊转身退进林子,念珠转得飞快,脸色比死人还白。他没敢动手,不是因为怕谢琬带的人多,而是怕我们有埋伏——这种时候,谁先慌,谁就输。
而现在,我们还在走。没停,没散,更没逃。
这说明,我还活着,他们也没放弃。
“你刚才说要护我周全?”我忽然问。
她一顿,眼神扫过来,带着点恼:“现在问这个?”
“闲着也是闲着。”我扯了下嘴角,“再说,这话听着像许诺,不像安慰。”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俯身靠近,声音压低:“楚昭,你要真死了,我拿什么跟母后交代?她临终前托人带话,说‘琬儿此生若遇一人能信,便不要松手’。我现在抓住了,你说我该不该松?”
我没吭声。
她坐回去,指尖轻轻敲了下车厢壁:“所以,我不走,也不让你死。哪怕你欠我十两银子不还,我也得把你押到尚书府门口,亲手讨回来。”
我笑了下,牵动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外头风大了些,卷着沙粒打在车篷上,噼啪作响。忽地,一声闷响——
“咚!”
前头一匹马嘶鸣起来,紧接着是人的惊呼:“马倒了!有箭!”
我立刻撑起身子,谢琬一把拦住:“你别——”
话没说完,第二支箭破空而至,直射车窗。
我抬手抽出折扇,钢骨全弹,横臂一挡。
“铮!”
箭杆撞上扇面,偏斜落地,插在车厢缝隙里,尾羽还在颤。
“第三支!”王铎在外吼。
我翻身靠住车壁,屏息听风。弓弦声不易察觉,但箭速太快,说明射手就在三百步内,藏在高处或林后。不是流寇,是训练过的死士。
“他们不敢近战。”我喘了口气,对谢琬说,“裴仲渊要的是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放箭是为了逼我们乱阵型,好找机会割喉。”
她点头,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扫向远处稀疏的树影。
“传令下去。”我咬牙,“马车不换速,队伍不散形,火把全熄,灯笼半掩。所有人压低身形,刀不出鞘,弓不拉弦。”
谢琬立刻对外重复命令。
王铎在车外愣了半瞬,随即低笑:“你这是装没事,引他们出手?”
“对。”我靠着车厢,冷汗顺着鬓角滑下,“他们以为我们慌了,才会追杀。可如果我们一点都不慌呢?他们会怀疑——是不是有诈?”
果然,接下来半炷香时间,再无箭来。
风刮得更急,黄沙扑在车篷上,像雨点。车队缓缓前行,轮辙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谢琬坐回我旁边,手里握着匕首,指节泛白。
“你觉得他还会再来?”她问。
“会。”我说,“但不会在这段路。这里地势开阔,他没把握一击毙命。等进了城郊那段窄道,才是真正的杀局。”
她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小截断铃。
“这个……是你捡的?”她问。
我认出来了,是昨夜战场那串静音扣上的铜铃,铃舌被卡死,再也发不出声。
我点点头:“下次见面,挂在裴仲渊脖子上,让他听听自己心跳快不快。”
她没笑,只是把铃收好,重新包进袖袋。
外头王铎咳了两声,声音比之前更哑:“楚公子,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现在连坐都费劲,还敢不敢再放一箭?”
“他们不知道。”我闭眼,“只要不知道,就得当我是醒着的、能打的、随时准备掀桌子的。”
“你就爱说这些怪话。”王铎嘟囔。
“不然呢?”我睁开眼,“躺着装死,等他们来收尸?”
他又笑了,缺牙的地方漏风,但豪气不减。
车队继续向前,天色渐亮,远处地平线浮出一道灰影——是都城的城墙轮廓。
谢琬掀帘看了一眼,回头对我说:“快到了。”
我嗯了声,没动。
身体像被拆过重装,哪都疼,偏偏脑子清醒得很。我知道,这一路没完。裴仲渊不会善罢甘休,萧景珩那边也迟早会有动作。但现在,至少我们还在走。
车轮碾过一块碎石,震得我肩膀一抖。
谢琬伸手扶了把,我没躲。
她低声说:“你要是撑不住,就说一声。”
“我说了你能背我?”我反问。
“我能。”她说得认真,“就算你重得像头驴,我也背。”
“那你得先找个秤称称,看值不值十两银子。”我咳了下,血腥味涌上来,强压回去。
她瞪我一眼,却没再说话。
车队驶入一片枯树林,枝干光秃,影子斜拉在路上,像一张张开的网。
忽然,前方哨兵低喝:“停!有人拦路!”
王铎立刻拔刀:“列阵!护车!”
我撑着车厢壁,慢慢坐直,折扇横在膝上,钢骨映着晨光,泛着冷。
谢琬已经站起身,匕首在手,目光如刃。
车外脚步声密集,兵器出鞘声此起彼伏。
我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不快,但稳。
远处,一个身影站在路中央,披着灰袍,手里拎着一根竹竿,竿头挑着个破灯笼,写着两个歪字——
“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