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巷子口那挑水老汉的背影刚拐过墙角,我手里的伞就轻轻敲了地一下。
该办的事,一件都不能拖。
寒门子跟在我后头半步,喘得有点急:“真要现在去?裴号那边……昨夜才被死士翻过一遍,今早再去,不是自己往网里钻?”
“正因为刚被翻过,才会松懈。”我边走边把伞柄旋开一寸,确认火折子还在夹层,“人最怕的是未知危险,可要是觉得敌人已经来过、没找到东西,就会觉得安全了。”
他皱眉:“你这话听着像在给自己打气。”
“我是说事实。”我眯眼看了看天色,“而且,我们不去,谁去验证‘初三结账’是不是真的?”
他说不出话了。
裴家商号后院,是我们唯一还没摸透的地方。账本虽已破译,但原件藏在哪,私兵换岗规律如何,有没有暗道密室——这些光靠推演不够,得亲眼看见。
巷尾转出南市,街面刚开张,油锅声噼啪作响。我贴着墙根走,目光扫过商号后墙。果然,巡逻的更夫多了两个,腰间佩刀,脚步沉稳,不是寻常伙计。
“铁蒺藜。”寒门子低声道。
我点头。墙头上闪着冷光,一圈细刺排布严密,踩上去能把脚掌扎穿。
“滑油呢?”我又问。
“昨夜涂的还没干。”他苦笑,“我昨天差点摔断腿。”
我从袖中抽出扇骨第三道刻痕处藏着的铁钩,掂了掂:“这次我先上。”
趁更夫转身进屋喝汤的空档,我把伞尖往地上一撑,借力跃起,铁钩挂住檐角瓦片,身子一荡便翻上了墙头。落地时轻巧无声。
寒门子咬牙,也照着爬上来。
我们伏在柴房屋顶,压低身形。院中静得出奇,只有风掠过旗幡的轻响。忽然,东侧门打开,一队黑衣人列队而出,步伐整齐,每人肩扛长棍,像是练武器械。
“是私兵。”寒门子屏住呼吸。
我盯着他们胸前绣的暗纹——蟠龙绕穗,正是裴家徽记。
交接口令传来:“今日无异。”
“初三结账,勿误。”另一人答。
我眼神一凝。
账册上的“初八运粮”是对外走私的时间,而“初三结
账”,很可能是内部结算的日子。也就是说,这两天之间,账目必然要汇总归档。
“账房在哪?”寒门子悄声问。
我抬手一指西北角那间青砖小屋:“看屋脊走向,独立出入,四周无窗,只有一门,守卫却没巡过去——说明里头有东西不能见光。”
他咽了口唾沫:“我们现在就下去?”
“等他们换完岗。”我说,“再过三分钟,西角楼视线会被旗杆遮住,那是唯一的盲区。”
话音未落,院中忽地一声闷响,地面一块木板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
寒门子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坠。
我伸手去捞,只抓到他袖子,却被带着一同跌落。
底下不是土坑,而是机关陷阱。我们刚落地,头顶轰然一声巨响,一张巨大的麻网从四面八方合拢,将我们兜头罩住,随即绳索收紧,把我们吊离地面三尺。
网眼粗如手指,结实异常,一挣之下纹丝不动。
“中计了!”寒门子脸色发白。
我没说话,迅速扫视四周。
八个死士从暗处走出,刀已出鞘,脚步不急不缓,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为首那人冷笑:“楚公子,裴公子说了,你们一定会再来。”
我冷笑:“他还说了什么?”
“说你们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人逼近一步,刀尖挑起我的下巴,“这网浸过桐油,烧不着,砍不断,只能等我们割断喉咙,再把你俩扔进井里。”
寒门子抖了一下。
我却笑了:“你知道为什么狗总爱追着自己尾巴转圈吗?”
那人一愣。
“因为它蠢。”我话音未落,右手猛地抽出折扇,扇骨弹开,钢片寒光一闪,朝身后石壁甩去。
“叮——”
火星四溅。
寒门子反应过来,立刻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燃,往网角一凑。
麻网虽浸过油,但并非完全防火,尤其是接缝处用了生漆粘合,遇火即焦。火焰顺着网绳迅速蔓延,发出“嗤嗤”声响。
死士大惊:“快砍网!”
刀光闪动,可火势已起,绳索开始断裂。
“别停!”我吼,“继续烧!”
寒门子咬牙,又把火折子塞进另一处网结。
“咔啦”一声,一侧绳索崩断,我们猛然倾斜,接着“哗”地摔在地上。
我顺势滚身,抄起折扇横扫,扇刃磕开扑来的刀锋,顺手一拉寒门子:“跑!”
两人连滚带爬冲向侧门。
可门已被铁链锁死。
身后死士紧逼,刀声破风。
我眼角瞥见墙角堆着柴草,旁边还有半坛灯油。
“撞开马厩!”我喊。
寒门子会意,转身冲向隔壁马厩后墙。那墙年久失修,砖缝裂开,他用肩狠撞,一下,两下——
“哗啦!”
砖石坍塌,豁开一人高的缺口。
我们钻出去,奔入窄巷。
身后喊杀声炸起,火把接连点亮,映得巷口一片通红。
我不回头,只低声说:“别停,巷子尽头右拐——那里我埋了伞柄信标。”
寒门子喘得几乎说不出话:“你……什么时候埋的?”
“昨天送豆腐的时候。”我脚步未减,“顺手插进墙缝,你说会不会有人想到,一个买豆腐的书生,会在墙上留记号?”
他想笑,却咳出一口浊气。
巷子越来越窄,脚下碎砖硌脚,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忽然,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杂乱脚步。
不好,是另一队人封路。
我猛地刹住,一把拽住寒门子肩膀,将他按在墙边阴影里。
追兵的火光照亮了巷壁,刀刃反射出冷光。
我缓缓抽出折扇,指尖摩挲着第三道刻痕。
扇骨微动,一道细小的金属探针悄然伸出。
对面的脚步声逼近。
我贴着墙,呼吸放轻。
寒门子瞪着眼,嘴唇微颤。
我对他比了个“一”的手势。
然后,抬手将折扇朝巷口甩了出去。
扇子旋转飞出,撞上对面墙壁,“当啷”一声脆响。
追兵立刻调头冲向声音来处。
我抓住机会,拉着寒门子从另一条岔路疾奔而出。
身后火光晃动,人影交错,但已来不及封锁。
我们一口气冲出三条巷子,直到听见市集的喧闹声才敢停下。
寒门子扶着墙,弯腰大喘:“……活下来了?”
我靠在墙边,抬起手。
手背擦破了一块皮,血丝渗出,混着灰泥。
我低头看了看,又抬头望向远处裴号方向。
火光仍未熄灭,映得半边天泛红。
“没完。”我说。
巷子深处,一只野猫窜过垃圾堆,掀翻了个陶碗。
我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半截烧焦的网绳,递给他:“拿着,这是证据。”
他接过,手指发抖。
我正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锣响。
紧接着,是马蹄声。
我眯起眼。
一队衙役举着火把,朝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