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梦染任由她哭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对这位大公主，确有几分不同。
敬佩她当年为家国大义牺牲自我的勇气，心疼她三年所承受的非人苦难，更欣赏她骨子里那份未被磨灭的坚韧。
在她看来，顾清婉值得最好的对待和弥补。
跟在稍后位置的余廉，看着前方相拥的两人，尤其是那个伏在宗主肩头哭泣的纤细身影，冷硬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状，只是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
良久，顾清婉才止住哭声，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却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释然的笑容：“嗯！我听染染的！以后……我就做我自己！”
她说着，还偷偷瞟了一眼后面的余廉，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心里却莫名地踏实。
黎梦染看着她这小动作，心中了然，也不点破，只是淡淡一笑：“走吧，回家。”
队伍继续前行。
阳光洒在官道上，也洒在顾清婉渐渐挺直的脊背和重新焕发光彩的脸上。她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的身边，有霸气护短的弟妹，有逐渐开窍的冷面余廉，更有整个南阳作为后盾。
她，南阳大公主顾清婉，将要真正地，为自己而活了。
皇宫内灯火通明，笙歌鼎沸，一场盛大的宫宴正在举行，既是庆祝南阳大军北征凯旋，扬我国威，更是庆祝备受爱戴的大公主顾清婉历劫归来，平安返京。
殿内觥筹交错，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齐聚一堂，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丝竹管弦之音悠扬悦耳，舞姬们水袖翩跹，身姿曼妙。
皇帝高坐龙椅，看着下方其乐融融的景象，尤其是看到坐在黎梦染身边、盛装出席、虽然清瘦却难掩风华的长女，眼中满是欣慰和慈爱。
他频频举杯，与群臣共饮，对此次立下赫赫战功的南宁王顾泽远和王妃黎梦染更是赞不绝口。
“泽远，梦染，此次北征，你夫妻二人居功至伟！扬我南阳国威，救回清婉，朕心甚慰！当满饮此杯！”皇帝笑容满面。
顾泽远与黎梦染起身，恭敬回礼。顾泽远意气风发，黎梦染则依旧清冷自持，但面对皇帝的赞誉，也微微颔首。
下方群臣更是纷纷附和，各种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王爷王妃用兵如神，真乃我南阳柱石！”
“是啊，那新式军阵威力无穷，北戎蛮子不堪一击！”
“大公主殿下福泽深厚，能安然归来，实乃陛下洪福，南阳之幸！”
一片歌功颂德、和乐融融之中，却总有不和谐的音符。
坐在稍下首位置的五公主顾清瑶，是如今最得宠的贵妃所出，从小被娇惯得刁蛮任性。
她本就嫉妒父皇偏爱温婉懂事的大皇姐，好不容易盼着顾清婉和亲远嫁，她自觉成了宫中最尊贵的公主，没承想对方竟然又回来了！还如此风光！
看着顾清婉那张即使略带憔悴却依旧出众的脸，看着父皇和众人对她的关切，看着连那个冷冰冰、却权势滔天的黎梦染都护着她，顾清瑶心中的妒火几乎要烧穿胸膛。
她捏着酒杯，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眼珠一转，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听清：
“哎呀，说起来，大皇姐真是受苦了。在北戎那种蛮荒之地待了三年，听说那北戎王……啧啧，性子暴戾得很呢。皇姐这般金枝玉叶，能全须全尾地回来，真是不容易啊。”
她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恶毒，瞬间让周围一小片区域安静了下来。一些贵妇小姐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清婉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苍白，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低下了头。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和刻骨的屈辱再次涌上心头。
黎梦染就坐在她身边，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轻轻在桌下拍了拍顾清婉的手背，递给她一个平静却充满力量的眼神。
顾清婉接收到她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啊，染染说得对，她要活回自己，不能再任由人欺辱！她想起在北戎的坚强，想起染染给她的底气，一股勇气从心底升起。
她缓缓抬起头，原本苍白的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目光平静地看向顾清瑶，声音清晰而稳定，甚至带着一丝皇家公主与生俱来的威仪：
“五皇妹此言差矣。”
她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上首的皇帝也停下了酒杯，微微蹙眉看了过来。
顾清婉继续道，语气不卑不亢：“本宫当年远嫁北戎，是为家国大义，是为南阳边境安宁，是为父皇分忧。
此心此志，天地可鉴，何来‘受苦’之说？若论辛苦，边关戍守的将士，保家卫国的儿郎，哪一个不辛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刚才那些窃窃私语的人，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至于北戎王如何，与本宫何干？如今，我南阳雄师踏破北戎王庭，生擒其王，悬首示众！北戎已向我南阳称臣纳贡！本宫是南阳的公主，南阳大胜，本宫自然风风光光地回来！倒是五皇妹你……”
她的目光锐利地盯住脸色开始发青的顾清瑶：
“身为南阳公主，在这庆祝国之大捷、欢迎本宫归来的宫宴之上，不思与国同庆，反而言语无状，暗含讥讽。
你是在质疑父皇的决策？还是在藐视我南阳将士用鲜血换来的胜利？亦或是……你觉得本宫不该回来？”
一连串的反问，条理清晰，气势逼人，直接将一顶“不忠不义”、“不识大体”的帽子扣了回去！
顾清瑶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一向温婉的大皇姐，竟会如此犀利地反击！她支支吾吾地想辩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关心皇姐……”
“关心？”顾清婉轻轻嗤笑一声，带着三分嘲讽七分冷意，“若真关心，便该为本宫平安归来欣喜，为我南阳大胜自豪。而不是在此阴阳怪气，徒惹人笑话，平白失了皇家公主的气度！”
这话可谓毫不留情，直接撕破了顾清瑶虚伪的面具。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大公主。就连皇帝，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赞赏。他的清婉，真的长大了，也……坚强了。
顾清瑶气得浑身发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羞愤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黎梦染看着身边脊背挺直、目光坚定的顾清婉，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很好。
这才是南阳长公主该有的样子。
她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