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沉,山谷里的风渐渐收了力道,只余下几缕轻柔的气流,卷着草药的淡香在Room领域的淡蓝色光罩边缘轻轻打转。草棚下,罗恩指尖的金色光流仍在缓缓涌动,如同细流滋养土地般,持续注入张怀义体内——那道曾濒临破碎的生机,此刻已如重新燃起的烛火,在光流的包裹下愈发稳定,连张怀义胸口的起伏都变得格外匀净。
整个山谷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追击者们早已散去大半,余下的也只是远远守在光罩外围,连大气都不敢喘;草棚里的伤者们或闭目养神,或小声交谈,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露珠;唯有溪水潺潺流过鹅卵石的声响,与偶尔掠过的虫鸣,在这寂静中勾勒出几分难得的安宁。金色与淡蓝色的光纹在空气中缓慢交织,如同两张轻柔的网,将这片“生命净土”护得严严实实。
可就在这份静谧蔓延至极致时,距离山谷约莫三里外的一座孤峰之巅,却悄然起了变化。
那座山峰不算陡峭,顶端却光秃秃的,只长着几丛贴地的矮草,风掠过石缝时,会发出类似呜咽的轻响。原本空无一人的峰顶,不知何时竟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白雾——不是山间常见的晨雾或暮霭,而是带着几分凝滞感的薄雾,像是凭空从空气里凝聚而成,在暮色中泛着若有若无的微光。
雾气缓缓旋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渐渐汇聚成一道模糊的轮廓。待雾气散去些许,一道身影便清晰地立在了峰顶的最高处。
仍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衣摆边缘甚至还沾着几星不易察觉的泥点,像是刚从田间劳作归来,平凡得扔进人群里便再也找不见;头发也只是随意束在脑后,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没有半点修饰。可偏偏那双眼睛,与这平凡的模样格格不入——眼窝不深,瞳孔是纯粹的墨色,却像是藏着整片星空与无尽深渊,无论谁与这双眼对视,都会觉得自己的心思被看得通透,连一丝一毫的隐瞒都做不到。
是无根生。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双脚轻轻踩在冰冷的岩石上,连矮草被风吹动的弧度都未曾影响到他。目光越过三里的山峦与树林,精准地落在山谷中央的草棚里——落在罗恩指尖流动的金色光流上,也落在那张铺着麻布的草床上,气息渐渐平稳的张怀义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因为张怀义从必死之局中获救而露出半分恼怒,也没有因为罗恩以逆天手段守护生命而显出丝毫赞赏,甚至连“关注”的情绪都淡得几乎看不见。他的目光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落在山谷里的景象上,不带有任何主观的偏向,就如同一位严谨的观察者,在审视一场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实验,只在意过程与结果,却不会投入半分情感。
风卷着峰顶的细沙掠过他的衣角,他却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目光在张怀义身上停留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又缓缓移到罗恩的侧脸上——彼时罗恩正专注地调整着金色光流的强度,眉头微蹙,额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汗珠,侧脸在淡蓝色光罩的映衬下,透着几分专注与坚定。无根生看着这副景象,墨色的瞳孔里依旧没有波澜,只是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袖口,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只是单纯的习惯动作。
片刻之后,他忽然微微摇了摇头。
动作很轻,幅度也极小,若不是此刻峰顶只有他一人,恐怕连这细微的动作都会被忽略。紧接着,他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那弧度极淡,极难察觉,像是水面上偶然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分不清是对某种结果的无奈,还是对某种“意料之中”的释然;像是在感叹“终究还是这样”,又像是在默认“这样也不错”。这抹极淡的笑意,与他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搭配在一起,竟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打破了他身上那份近乎冷漠的疏离感。
笑意尚未完全散去,他的身影便开始发生变化。
不是瞬间消失,而是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般,从衣摆开始,缓缓变得透明。先是长衫的下摆融入暮色,接着是双腿、躯干,最后连那颗束着木簪的头颅,也渐渐化作一缕缕极淡的雾气,被山风一卷,便彻底消散在峰顶的空气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脚印,没有气息,甚至连他刚才站立的那块岩石,温度都未曾发生丝毫变化,仿佛刚才那道身影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连风的流速都未曾改变。
而在山谷的草棚里,正专注调整金色光流的罗恩,却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他指尖的光流微微一顿,原本落在张怀义胸口的目光,下意识地朝着孤峰的方向瞥了一眼——那道目光极快,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仿佛要穿透三里外的山峦与树林,看清峰顶的景象。
可也只是一瞥而已。
不过半秒,他便收回了目光,指尖的金色光流重新变得平稳,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感应只是错觉。草棚里的伤者没人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远处的追击者更是对此毫无察觉。
唯有山谷里的风,似乎在刚才那一瞬间,轻轻顿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原本的节奏,卷着草药的香气,继续在淡蓝色的光罩边缘打转。
那场发生在孤峰之巅的短暂现身与离去,终究成了只有两人(或许只有一人)知晓的秘密,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只泛起了一丝极淡的涟漪,便很快被重新归于平静的水面覆盖,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