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竹林的风本是柔和的,带着新抽竹叶的清苦香,拂过庇护所的空间屏障时,只漾开极淡的蓝纹——像被指尖轻轻点过的湖面,涟漪转瞬即逝,连阳光穿过竹叶的光斑,都透着安稳的暖意。可这一日,这份宁静被一阵急促到近乎疯狂的呼喊撕碎,那声音裹着血腥气,像一把钝刀劈开了竹林的平和,连风都跟着变得焦躁。
“让开!都给我让开!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三道身着唐门玄色劲装的身影,从竹林小径尽头冲来。玄色布料被暗红血渍浸得发硬,衣角挂着战场的草屑和碎石,有的地方还被利器划开半尺长的口子,露出下面渗血的伤口。最前面的弟子左臂缠着断裂的布条,布条早已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珠顺着布条边缘往下滴,砸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串细碎的血印,可他依旧死死攥着担架的木杆,脚步踉跄得像踩在棉花上,却没敢停下半分;后面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左边那个膝盖处的裤腿破了个大洞,露出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连膝盖骨都能看到淡淡的淤青,显然是奔逃时摔过;右边那个肩膀插着半片断箭,箭尾缠着染血的布条,每走一步,箭尾就跟着颤一下,像随时会掉下来,可他咬着牙,把担架扛得稳稳的,连哼都没哼一声。
担架上铺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此刻却被血染透,暗红色的血从布缝里渗出来,滴在地上,连成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布下躺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岁年纪,本该是身姿挺拔、意气风发的模样,此刻却蜷缩着,脸色像被浓墨泼过,连耳尖都泛着青黑,嘴唇更是青得发乌,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的起伏轻得像风中摇曳的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他的右臂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肘关节反向弯折,皮肤下能看到凸起的骨节,显然是被人硬生生打断;更可怖的是,他周身经脉的位置,皮肤下隐隐透着蛛网般的乌色,像有无数细小的黑虫在里面爬,连露在外面的手腕上,青筋都呈黑紫色,扭曲得如同缠绕的小蛇,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是唐门这一代的天才,唐悯!”一个在庇护所外等待换药的散修,眯着眼看清了年轻人的面容,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那口气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声音都发颤,“我前阵子在宗门交流会上见过他,一手‘唐门暴雨梨花针’耍得出神入化,针无虚发,当时好多长老都说,再过几年,他就能接掌唐门的外门,怎么……怎么伤成这样?”
“还能怎么?”旁边一个知情的修士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的破洞,语气里的惋惜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慌,“昨天唐门和王家在黑石岭火并,王家的人玩阴的,先是在唐悯的茶里下了‘绝魂散’,等他毒发浑身无力时,又上来三个人,用重手法打碎了他浑身经脉……你是不知道,‘绝魂散’是王家的独门剧毒,沾一点就会顺着血管爬,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毒透五脏六腑,加上经脉尽碎,这伤势,就算是神仙来了,也难救啊。”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三个唐门弟子心上。他们抬着担架,“噗通”一声跪在庇护所外的草地上,膝盖砸在嵌着碎石的地面上,发出“咚”的闷响,碎石硌得他们眉头直皱,却没人敢动一下。为首的弟子抬起满是血污的脸,额前的碎发粘在皮肤上,他对着庇护所的方向,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还夹杂着急促的喘息:“‘生命主宰’罗恩先生!求您救救我们师兄!只要您能救他,我们唐门上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永感大恩!就算是让我们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含糊!”
另外两个弟子也跟着磕头,额头沾了草屑和泥土,磕了两下就渗出血印,混着脸上的血污,糊得满脸都是。“求您了罗恩先生!师兄是唐门百年难遇的天才,是我们唐门的希望,不能就这么没了!”
就在这时,庇护所的空间屏障突然泛起一层柔和的蓝纹,像水波般轻轻波动,罗恩的身影从竹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衣袍,衣料上没沾半点尘土,只有袖口沾着些淡绿色的草药汁——方才他刚给一个被刀划伤的农夫敷了草药,指尖还残留着草药的清苦气。他走到担架旁,停下脚步,弯腰看向唐悯,眉头微微蹙起,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凝重。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唐悯体内的状况——那“绝魂散”的毒性比他想象的更霸道,像钻进血管的黑虫,在经脉里啃噬着每一寸组织,已经缠上了心脏周围的血管,血管壁都被毒得发黑,再晚半个时辰,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拉不回这口气;更棘手的是经脉,唐悯浑身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有的经脉被震得粉碎,碎片散在肌肉里,有的则彻底萎缩,像晒干的绳子,连一丝真炁都无法流通。这种伤势,在寻常修士眼里,确实是“没救了”。
但罗恩没有说话,也没有犹豫。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泛起淡蓝色的空间波动,像细碎的星光在指尖闪烁,同时,一丝温润的绿色光芒从他掌心渗出——那是生命果实的净化之力,带着蓬勃的生机,落在空气里时,连周围的竹叶都仿佛更绿了些。
“Room。”
低沉的声音从他喉间溢出,没有多余的起伏,却带着掌控空间的威严。话音落下的瞬间,淡蓝色的空间领域像透明的水泡,瞬间裹住唐悯和整个担架。领域边缘的光纹轻轻波动,把竹林的风声、弟子的哭声、旁人的议论都挡在了外面,连阳光都变得柔和,落在唐悯脸上时,没了之前的刺眼,只剩下暖暖的温度。
救治的第一步,是驱毒。
罗恩的意念一动,掌心的绿色光丝突然散开,细得像蚕丝,带着温润的暖意,像春雨渗进干裂的土地,一点点钻进唐悯的四肢百骸。这些光丝带着极强的净化力,遇到“绝魂散”的黑色毒素时,瞬间爆发出柔和却坚定的力量——黑色毒素原本像顽固的污渍,死死黏在血管壁和经脉上,甚至钻进了细胞里,此刻在光丝包裹下,像雪遇了暖阳,慢慢化成细小的黑雾,顺着光丝的轨迹往指尖挪,每挪一寸,唐悯脸上的黑气就淡一分。
最先有变化的是唐悯的额头——原本漆黑的皮肤,从眉心开始,慢慢透出一点苍白,像墨色的纸上被擦去了一块,接着,苍白中渐渐染上一丝淡淡的血色,那血色顺着脸颊往下漫,一点点覆盖住青黑的皮肤;手腕上的黑紫色青筋也开始消退,从青黑变成淡紫,再变成正常的青色,连血管的跳动都变得清晰起来;他微微泛青的嘴唇,也慢慢红润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毫无生气的乌色。
领域外的唐门弟子,死死盯着担架上的唐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变化。为首的弟子双手攥得发白,指节都泛了青,看到唐悯脸上的黑气褪去时,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怕打扰罗恩,只能死死咬着牙,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流,滴在地上时,砸出细小的湿痕。
驱毒用了足足两刻钟。当最后一丝黑色毒素被绿色光丝包裹着,从唐悯的指尖排出体外,化作一缕极淡的黑雾,一接触到领域外的空气就消散了时,罗恩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那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草地上时,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的呼吸也比之前沉了些——“绝魂散”的毒性比他预想的更顽固,尤其是心脏周围的毒素,清理起来格外耗费精神力,每一次操控光丝,都像抽走了他身上的一分力气。
但他没有停歇,紧接着开始第二步:经脉重塑。
这比驱毒更精细、更耗费心神。罗恩调动手术果实的能力,将空间领域的精度提升到微观层面——他能清晰地“看到”唐悯体内那些断裂的经脉碎片,像碎掉的丝线般散落在肌肉和骨骼间,有的碎片还带着锋利的边缘,随时可能划伤周围的组织;他还能“感知”到萎缩的经脉壁,薄得像一层晒干的纸,轻轻一碰就会破碎,连里面的血管都变得脆弱不堪。
他操控着绿色的生命光丝,像最擅长织锦的匠人,拿着细到看不见的针,开始一点点连接经脉。先从最靠近心脏的“手少阴心经”开始——这是最关键的经脉,一旦出了差错,唐悯就算活下来,也可能留下后遗症。光丝小心翼翼地缠绕住断裂的经脉碎片,把它们像拼图般精准对接,对接好后,光丝又绕着碎片缠了一圈又一圈,像给脆弱的经脉裹上了一层保护膜,接着,生命能量顺着光丝渗进经脉壁,让原本破碎的地方重新生长出坚韧的组织;接着是“足太阴脾经”,这条经脉萎缩得最严重,罗恩先用光丝一点点撑开萎缩的经脉,像给皱巴巴的管子充气,等经脉恢复到正常粗细后,再注入生命能量,让经脉壁慢慢恢复弹性,重新变得通畅。
每连接一寸经脉,罗恩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每滋养一段组织,他的呼吸就沉重一分。领域内的绿色光丝,从一开始的明亮,慢慢变得柔和,却始终保持着极致的精准——没有一丝偏差,没有一次失误,像在进行一场最精密的外科手术,容不得半点差错。偶尔,他的指尖会微微发颤,显然是消耗太大,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光丝的轨迹依旧平稳,没有半分晃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竹林外的太阳从头顶移到了西侧,金色的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领域上,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把绿色的光丝衬得更清晰了。整整一个时辰后,罗恩终于缓缓收回右手,空间领域的淡蓝色涟漪渐渐消散,绿色光丝也随之隐去。他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呼出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着,额角的汗滴落在草地上,溅起一小片湿痕——这场救治,几乎耗尽了他大半的真炁和精神力,连脚步都比来时慢了些。
“师……师兄!”
唐门弟子再也忍不住,几乎是扑着冲上前,为首的弟子蹲在担架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探唐悯的鼻息,手却抖得握不住,只能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唐悯的鼻孔。当感受到那平稳而有力的呼吸时,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滴在唐悯的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想摸唐悯的脉搏,指尖刚碰到唐悯的手腕,就感受到那平稳的跳动,那跳动虽然还偏弱,却比之前强了太多,再也没有之前的紊乱。他又轻轻碰了碰唐悯扭曲的右臂,发现肘关节已经恢复了正常角度,不再是之前那种诡异的反向弯折,只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活了……师兄活了!”另一个弟子激动得跳了起来,又立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罗恩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咚咚”的声响在竹林里回荡,磕了三下,额头就肿起了红印,却没人觉得疼,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多谢罗恩先生!多谢‘生命主宰’救命之恩!我们唐门永世不忘!以后不管先生有什么差遣,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他两个弟子也跟着磕头,额头磕在地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的眼泪混着血污往下流,却笑得格外开心,那笑容里满是庆幸和感激,像在黑暗里看到了光。
担架上的唐悯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红润,不再是之前那种毫无生气的漆黑,胸口的起伏平稳有力,甚至能看到他的鼻翼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呼吸新鲜空气。他周身的炁息也从之前的微弱到极致,变得渐渐清晰起来——破碎的经脉不仅被续接,在生命能量的滋养下,甚至比之前更具韧性,假以时日,等他醒来,再配合唐门的疗伤秘法,不仅能完全恢复,甚至可能因为经脉被重塑,在修为上更上一层楼。
一个本已注定陨落的唐门天才,一个承载着唐门未来的顶尖战力,在罗恩的手中,被硬生生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
竹林的风再次吹起,带着竹叶的清苦香,拂过跪在地上的唐门弟子,拂过担架上的唐悯,也拂过罗恩略显疲惫的脸庞。罗恩看着眼前哭作一团的唐门弟子,眼神依旧平静,却在眼底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尖的淡蓝色光纹还没完全褪去,转身走向庇护所时,脚步虽然慢了些,却依旧挺拔。
庇护所里,还有更多的伤者在等着他,还有更多的生命,等着被从死神手里拉回来。这乱世里,每多救一个人,每多保全一个希望,这片土地上的光,就多一分——而这,正是他守在这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