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炁迷窟的潮气像浸了冷墨,裹着青荧微光贴在岩壁上,连落在碎石上的光斑都带着黏腻的冷。罗恩方才释放的霸王色霸气余威还没散尽,淡黑色的气流在空气里若隐若现,扫过无根生月白衫的衣摆时,竟让那软滑的杭绸微微发颤。无根生攥着玉符的手始终没松,指腹把暖白色的玉面蹭出了一层薄汗,脸色沉得像要落雨,眼底的算计藏在深不见底的暗处;灰袍人按在剑柄上的指节泛着青白,呼吸带着明显的滞涩,显然还没从霸王色的震慑里缓过来,剑鞘上的冷光都透着几分不稳;宽檐帽下的人依旧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可肩线绷得比之前更紧,连后背都微微弓起,像在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而被这两股尖锐对立的气息夹在中间的张怀义,心神正被一场看不见的洪流反复冲刷,翻涌得厉害。
他攥着粗布布袋的手指,先是无意识地收紧,指腹把磨得发亮的麻绳狠狠嵌进肉里,直到掌心生疼,连皮肤都被勒出了一道深褐色的印子,才又缓缓松开。那松开的动作带着几分无力,像攥了太久的石头终于脱手,指节却还在微微发颤。之前绷得像拉满弓弦的肩颈,此刻悄悄沉了半分,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贴在背上,褶皱慢慢舒展开些,可那不是放松,是长久紧绷后肌肉本能的微颤,连肩胛骨都跟着轻轻动了动,像卸下了一点压在上面的重负,却又立刻被新的困惑裹住。
他的目光在争锋相对的两人之间转了又转,每一次停留都比之前更久:落在罗恩身上时,能看见对方玄色衣摆下的指尖泛着浅淡的见闻色微光,那光不是冷的,是带着温度的,像一层薄纱,轻轻裹着周遭的空气,连散在周身的霸王色霸气都透着守护的意味——没有侵略性,没有压迫感,只有对生灵的珍视,像在护着一件易碎的瓷器;落在无根生身上时,却只看见冷硬——月白衫的衣摆垂在地上,连褶皱都透着刻意的规整,嘴角那丝惯有的笑意早没了,只剩对“大破大立”的偏执,像握着一把锋利的刀,随时准备斩断眼前所有的阻碍。
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像两把淬了不同温度的锤子,反复敲打着张怀义心里那道刚裂开的缝隙。无根生的“大乱大破”,曾在他心里掀起过巨浪——他不是没见过旧秩序的腐朽,不是没体会过规矩的束缚,所以他曾觉得,只有把这烂透的一切砸个粉碎,才能有新的生路;可罗恩的“守护变革”,还有那裹着霸气的温度,却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心底不敢细想的恐惧:如果砸烂一切的代价,是千万人的性命,是垄上耕夫的锄头断在火里,是稚童的笑声埋在废墟下,那这样的“新生”,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眼神里的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得像潭水的思索。青荧微光落在他眼底,不再是之前晃动的烛火,而是稳稳沉在深处的星,连呼吸都跟着慢了下来——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把罗恩的话、无根生的执念,还有自己心里的困惑一起吸进肺里;每一次呼气,又像在慢慢掂量这些念头的重量,试图从混乱里理出一丝头绪。他甚至忘了攥紧布袋,任由那粗布在手里轻轻晃着,布袋里的桃木符贴着掌心,传来一点微弱的暖意,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疑问。
直到罗恩的话音彻底落下,迷窟里的霸王色霸气缓缓收去,淡黑色的气流渐渐消散,只剩潮气裹着青荧微光的冷寂,连水滴落在碎石上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张怀义终于动了。
他的动作极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给自己足够的勇气。先是缓缓抬起头,之前一直偏向地面的目光,一点点往上抬,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慢慢移动,直到视线稳稳落在罗恩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全然郑重的眼神看罗恩——没有之前的警惕,没有对“敌友未明”的审视,也没有对陌生人的疏离,只剩一种复杂的探究,像在打量一件藏着秘密的器物,还有藏在探究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那期待像在黑暗里走了太久的人,突然看见远处一点光亮时的忐忑,既想朝着光亮走过去,又怕那光亮只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他的嘴唇先动了动,像是想说话,却只发出一点干涩的气音,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带着长久沉默后的滞涩。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喉结在颈间滚了一圈,发出一声极轻的“咕咚”声,才终于让声音慢慢清晰起来。那声音依旧沙哑,每个字都像裹着一层尘埃,透着说不出的沉重:“先生……之力,通天彻地。”
这话不是空泛的恭维,更不是刻意的讨好。他的目光先扫过罗恩方才释放霸气的掌心——那里已经没有了淡黑色的气流,却仿佛还残留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志——又缓缓落回罗恩的眼睛,眼底带着对这份力量的真切认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先生能悄无声息潜入这绝炁迷窟,连无根生布下的三层暗哨都没察觉半分踪迹,这份敛炁的本事,我自愧不如;先生能以见闻色霸气感知到窟外三里的麦浪起伏、五里外孩童追蝴蝶的笑声,连风吹过麦穗的动静都能辨得清楚,这份感知力,远超寻常修行者;更难得的是,先生能看穿我夜里在破庙里辗转难眠的困惑,点破我不敢深想的、怕牵累旁人的后果——这份洞察力,是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
他顿了顿,攥着布袋的手指又下意识地收紧,这次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心里的疑问终于要问出口,连掌心都跟着冒出了一层薄汗。迷窟深处的水滴声恰好在此刻响起,“嗒——”,那声音穿透了冷寂的空气,落在碎石上,溅起一点细微的尘雾,像在为他的话语做间隙,又像在催促他说出接下来的话。接着,他抬起头,目光里的复杂渐渐褪去,只剩一种近乎决绝的郑重,声音比之前沉了些,每个字都像浸了铅,带着千斤的重量,直直落在罗恩面前:“那么,先生可能根除这世间修行之弊?可能让那些被门派藏着功法、连摸一摸秘籍都要跪上三天的小辈,让那些被‘规矩’压得连喘口气都不敢的弱者,让那些在战乱里流离失所、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的生灵……皆得解脱?”
这话出口的瞬间,迷窟里的空气骤然凝住。青荧微光似也停了晃动,稳稳落在张怀义紧绷的脸上,映出他眼底的固执与迷茫——那固执是对“救世”的坚持,那迷茫是对“道路”的不确定。这不是请教,不是弯腰低头、渴求答案的求助,而是一场拷问:是对罗恩“守护变革”理念的拷问,想知道这份听起来温暖的理念,到底能不能落地,能不能真的比无根生那套“用毁灭换新生”的法子更有用;更是对他自己道路的终极拷问——如果罗恩能做到,那他之前坚信的“破局”之路,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连罗恩都做不到,那这积弊千年的世道,到底还有没有救?他这些年的奔波、挣扎,又到底算什么?
无根生听到这话时,攥着玉符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着明显的青白,连之前沉得像雨的脸色都微微变了——那不是害怕,是藏在深底的紧张,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月白衫的衣摆蹭过碎石,发出极轻的“沙沙”声,显然也在等着罗恩的答案,想从那答案里找到反驳的缺口;灰袍人按剑的手悄悄松了些,却立刻竖起了耳朵,连呼吸都忘了,只盯着罗恩的方向,剑鞘上的冷光此刻竟透着几分期待;宽檐帽下的人也悄悄抬了抬帽檐,动作轻得像怕被人发现,露出一点苍白的眼尾,那眼里没有之前的麻木,只剩探究——张怀义这一问,像一把钥匙,不仅打开了他自己心里的锁,更把在场所有人的心思,都揪到了这冷寂的迷窟中央,悬在了罗恩即将出口的答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