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门的清晨裹着一层薄得透明的晨雾,雾丝缠在飞檐的铜铃上,风一吹,“叮铃”的脆响便漫过庭院,落在沾露的青石阶上。石阶缝隙里积着的晨露,像是被夜揉碎的星子,初升的曦光漫过朱红的门柱时,水珠折射出细碎的银亮,顺着青石板的纹路缓缓滚落,在阶下积成一小滩浅浅的水洼,映着天空的淡蓝。
罗恩立在殿外的石阶下,肩上的粗布包袱捆得格外紧实。包袱带是师娘去年亲手织的灰麻布,边角被他反复折叠,已经磨出了淡淡的毛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毛边,心里像揣着块温温的石头。包袱里裹着两身素色的短打——是师妹前几日帮他缝的,针脚细密,袖口还特意留了宽松的尺寸,方便他握剑;一小罐金疮药装在瓷瓶里,瓶塞是软木的,上面贴着张小小的红纸,写着“止血快”,那是药堂的张长老塞给他的,还特意叮嘱“伤口别碰水,这药比普通的管用”;最底下压着半袋压缩干粮,是厨房的李伯烤的麦饼,硬得能硌牙,却顶饿,李伯说“揣着这个,就算几天找不到吃的,也饿不死”。
而他的腰间,除了那柄用了五年的铁剑,还悬着块玄铁铸的长老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三一门的云纹徽记,背面是左若童亲手刻的“守正”二字,指尖划过那两道深痕,还能摸到师父刻字时留下的细微凸起——那是上个月授令时的事,师父把令牌递给他时,掌心的温度透过玄铁传过来,他说“带着它,就当师父在你身边,遇事别慌,守好本心”。此刻令牌贴着腰腹,凉丝丝的,却让他心里多了几分踏实。
“吱呀——”殿门被轻轻推开,左若童走了出来。他今日没穿平日里的宽大道袍,换了身玄色的劲装,领口系得紧实,腰间束着条深棕色的革带——那是二十年前他对抗邪修时用的,革带上还留着一道浅淡的刀痕,边缘被摩挲得发亮,他总说“这刀痕记着本分,不能忘”。革带右侧挂着一柄嵌铜纹的短刃,刀鞘是黑檀木的,上面的铜纹刻着“镇邪”二字,那是先师传给他的,据说先师当年就是用这柄短刃斩了作恶的山妖。左若童的鬓角沾了点晨霜,却比往日更显精神,推开门时,右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短刃,像是在确认它还在。
见罗恩立在阶下,左若童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先扫过他肩上的包袱——见包袱带系得整齐,才缓缓落在少年紧抿的唇上。罗恩的嘴唇有点干,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左若童看在眼里,轻声问:“都备妥了?”
“嗯。”罗恩应声,往前迈了一步,膝盖微微弯曲,对着左若童深深躬身。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殿外的那棵老松,“师父,弟子今日便动身去南边山区。昨夜弟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山门外那些暗探的眼神——他们盯着的是八奇技,可万一有人觉得三一门好欺负,借着搜捕的由头闯进来,弟子远在南边,就算插上翅膀也赶不回来……”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指尖攥紧了包袱带,指节泛白。
话还没说完,左若童已经走下石阶,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掌心的薄茧蹭过罗恩的衣袖,那是常年练炁、握剑留下的,从手腕到指腹,每一寸都带着熟悉的温度——小时候罗恩练剑摔了跤,师父也是这样扶他起来,掌心的力道不轻不重,却稳得让人安心。左若童看着他眼底的顾虑,一向平和的目光骤然亮了起来,那是属于一门之主的决绝与霸气,连声音都比往日沉了几分:“痴儿,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抬手指向殿外的演武场——晨光已经驱散了大半晨雾,演武场上,二十多个弟子正持刀练剑。大师兄站在最前面,手里的长剑划过空气,“咻”的一声带着凌厉的风声,身后的弟子们跟着挥剑,剑光连成一片,密得连风都透不过。有几个年纪小的弟子,额头上渗着汗,却没一个停下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着肃穆,显然早做好了护山门的准备。
“三一门传承千年,从不是靠缩在山门里苟活的。”左若童的声音带着几分悠远,像是在回忆往事,“当年先师在世时,黑风寨的三百悍匪围着山门,喊着要烧了咱们的藏经阁。那时候三一门只有五十个弟子,先师就凭着逆生三重的炁,在山门外守了三天三夜。最后匪首的刀劈到他肩上,他都没退半步,硬是把悍匪逼得退了三十里——那时候比现在凶险多了,咱们不也守住了?”
他顿了顿,手掌轻轻拍在罗恩的肩上,力道比刚才重了几分,像是在传递力量:“你以为为师这些日子只在看密信?护山大阵的阵眼在山门两侧的老槐树下,昨天傍晚我还去调试过,每个阵眼都嵌了上品的聚炁灵石,只要有人闯阵,结界会自动激发云纹,就算是通玄境的修士,也得耗上半个时辰才能破开。负责守阵的李长老,昨晚就带着弟子在阵眼旁搭了帐篷,连饭都在阵边吃,说‘绝不让人碰山门一根手指头’。”
左若童的目光扫过罗恩的脸,继续说:“库房里的法器,我已经让王长老分下去了——精锐弟子每人配一张‘破邪符’,守山门的弟子带‘预警铃’,只要铃一响,整个门派都能听见。连后山的药田,我都派了会‘迷踪术’的赵师弟看守,他最擅长藏在暗处,就算有人想偷药,也得先过他这关。”
“若真有人敢来捋虎须,就让他们试试。”左若童的声音掷地有声,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我左若童练了四十多年的逆生三重,还没怕过谁。他们想要八奇技,尽管去抢,但若敢动三一门的念头,我就让他们知道,这天地间终究有讲规矩的地方,三一门的山门,不是谁都能踏的!”
罗恩顺着左若童的目光望过去,演武场上,大师兄正带着弟子们练合击之术,十柄长剑同时刺出,“唰”的一声,空气都像是被划破;山门外,李长老正弯腰检查阵眼,指尖划过石缝里的灵石,留下淡金色的炁痕,那道痕迹在曦光下闪着微光,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心里的顾虑像是被晨风吹散的雾,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踏实的底气——他不是一个人去闯那片风暴,他的背后,有传承千年的师门,有肯为他兜底的师父,有并肩作战的师兄弟。
罗恩深吸一口气,胸口的令牌硌了一下,他忽然想起授令时师父说的“守正不阿”,眼底的忧色彻底散去。再次躬身时,他的脊背挺得比刚才更直,声音也坚定了许多:“弟子懂了。师父放心,此去南边,弟子定不会逞能,若能拦下几分乱世的狂潮,就算没白去;若是真的力不从心,弟子也会好好活着,早日回来见您,回来守山门。”
左若童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伸手将罗恩歪了的包袱带轻轻捋顺。他的手指捏了捏包袱角,那里藏着三张叠得整齐的“金刚符”——是前几天他特意请符箓堂的王长老画的,每张符上都注了他的炁,只要捏碎,他就能感知到方位。原本想跟罗恩说“这符能挡三次致命伤”,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少年觉得他絮叨,只轻声说:“包袱带系紧点,别路上松了,丢了东西。”
“嗯!”罗恩用力点头,直起身时,目光扫过殿外的老槐树——那是他刚入三一门时栽的,如今已经长得比殿门还高,枝桠上的新叶沾着晨露,透着生机。最后望了眼左若童,见师父正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期许,他又望了眼熟悉的山门,飞檐上的铜铃被风拂动,“叮铃”的脆响像小时候师父教他唱的童谣,温柔得让人鼻酸。
他不再犹豫,转身朝着下山的路走去。脚步落在沾露的青石阶上,每一步都走得稳实,像是在踩定自己的决心。晨雾渐渐漫了上来,将他的身影裹在里面,走到山道拐角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三一门的飞檐在雾里若隐若现,铜铃声还在风里飘着,师父的身影立在阶上,像一尊沉稳的山。他抬手挥了挥,虽然知道师父不一定看得见,却还是站了片刻,直到铜铃声淡了,才转身继续往下走,背影渐渐隐在山道深处的晨雾里。
左若童立在阶上,望着罗恩的背影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晨霜,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眼角——刚才罗恩转身时,他分明看到少年的肩膀微微顿了一下,像极了当年自己离开先师去历练时的模样。身后传来弟子的脚步声,是负责传讯的小弟子,手里捧着一卷刚写好的戒备令。
左若童接过令卷,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传令下去,山门戒备再提三成,每个岗哨都要配两张‘预警符’,发现不对劲立刻传信,不许擅自行动;演武场的弟子加练两刻钟,重点练合击之术和逆生三重的基础桩功,多练一分,就多一分守山门的底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庭院里的老槐树,补充道:“告诉后山的赵师弟,药田的守卫别松,就算没人来,也得盯着;还有厨房的李伯,每天多做些干粮,万一罗恩回来,能有热饭吃。”
小弟子应声“是”,转身要走,左若童又喊住他:“记住,咱们守好这山门,罗恩在南边才能安心。三一门的人,不管在哪,都得有个能回的家。”
小弟子重重点头,捧着令卷快步离去。晨雾渐渐散了,曦光洒满庭院,左若童望着山道的方向,抬手按了按腰间的短刃,指尖划过刀鞘上的铜纹,轻声说:“去吧,好孩子,师父在这儿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