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安神香还在袅袅盘旋,烟气本该是温润的,此刻却像细小的针,扎在罗恩的鼻尖。他站在软榻旁,看着马承业依旧抽搐的指尖——那根手指蜷缩着,指甲缝里还嵌着些干涸的泥土,像是在昏迷中还在抓挠什么,仿佛要从看不见的恐惧里挣脱。方才压在木盒里的信纸,还捏在他另一只手心里,“观君救赎,甚是有趣”这八个字,墨迹早已干透,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腹发紧。
一股怒火猛地从心口窜起,顺着喉咙往上涌,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攥紧信纸,指节瞬间泛白,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信纸边缘被捏得发皱,几乎要被揉碎。他仿佛能看到无根生站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着马承业在绝望里挣扎,看着他为了“救赎”奔波,然后轻描淡写地把这一切称作“有趣”——人命在那人眼里,不是该守护的鲜活,而是用来消遣的戏码,是用来试探他底线的棋子。
“有趣?”罗恩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不是害怕,是愤怒到极致的克制。他想起在慈悲庙看到的焦土,想起周圣引爆元炁时留下的惨烈炁息,想起那些被王家、全性追杀的无辜流民——他拼尽全力想护住的,在无根生眼里,竟只是一场供人观赏的闹剧。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木盒边缘的毛刺,粗糙的木纹刮过皮肤,带来一丝刺痛,这刺痛反而让他混沌的怒火清醒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渐缓,目光重新落回马承业身上。愤怒能怎样?冲出去找无根生算账?可连那人的踪迹都摸不到;把怒火撒在旁人身上?只会乱了三一门的阵脚,正好中了无根生的圈套。他想起前几日暗部刚传来的消息,王家和术字门的人已经在山下集结,全性的探子也在往山门靠近——此刻他若是乱了,整个三一门都会跟着不稳,那些等着他庇护的人,只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无根生要的就是我乱,我偏不能乱。”罗恩在心里对自己说,指尖缓缓松开,将揉皱的信纸抚平,叠好放进袖中。他俯身,指尖轻轻搭在马承业的手腕上,脉搏平稳有力,是无根生用高明手法治愈后的迹象,但指腹能清晰感受到,马承业的脉门深处,有一丝极细微的颤栗,像被风吹得发抖的烛火——那是精神创伤留下的印记,不是简单的安神药能抚平的。
“去请陈师兄过来。”罗恩朝门外唤了一声,守在外面的弟子应声而去。陈师兄是门里最擅长安神术的,早年曾跟着隐世的医道高人学过调理心脉的法子。等陈师兄赶来,搭脉片刻后,眉头微蹙:“脉相稳,心脉却有滞涩,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心神。他定是见过极其恐怖的景象,寻常安神术只能缓解表面,要想根治,得等他醒后,慢慢解开心结。”
罗恩点头,目光落在马承业扭曲的眉头上:“先按你说的法子来,用温养的草药熬汤,再配合浅度安神术,别让他在梦里再受惊吓。安置在西跨院的静室里,那里偏僻,光线暗,适合静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让暗部的人盯着,他醒后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管他说什么,都要仔细记下来——无根生把他送到这里,说不定会留下些线索。”
“是,师兄。”陈师兄应下,让人抬来软榻,小心翼翼地将马承业移过去,往西跨院去了。看着一行人走远,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跳动的轻响。罗恩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山风带着晨露的凉,吹在他脸上,彻底驱散了残留的怒火。窗外的天已经亮了,远处的山峦被薄雾笼罩,看不真切,像极了此刻的局势——无根生在暗处,王家和全性在明处,而他站在中间,必须在迷雾里找到一条路。
他抬手,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信纸的纹路,声音低沉而坚定:“无根生……”这一次,没有愤怒,只有冰冷的清醒。之前他救端木瑛、护风天养,是在和王家、和乱世的规则较量,是理念上的间接碰撞;可这份“礼物”,让他清楚地知道,无根生已经把目光直接对准了他——这场斗争,不再只是“救赎”与“掠夺”的理念之争,而是变成了心理与意志的直接较量。无根生想用马承业的惨状,打碎他守护的信念;想用“有趣”二字,嘲讽他所有的努力;想让他在愤怒与绝望里失去理智。
罗恩知道,与无根生的正面交锋,已经躲不开了。这个对手太反常,太难以揣度,他不按常理出牌,不循江湖规矩,甚至连善恶的边界都模糊不清。对付这样的人,愤怒是最没用的武器,只有绝对的冷静,才能看清他布下的迷局,才能守住三一门,守住自己想守护的一切。
他关上窗,转身走向案前,摊开暗部刚送来的情报,指尖在纸上划过,目光锐利如刀。从今往后,每一步都要更稳,每一个决定都要更慎——对手越疯狂,他越要清醒;对手越想看戏,他越要把这场戏,演成自己想要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