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风,总带着刺骨的寒。罗恩刚把端木瑛护送到江南隐秘的渡口,看着她登上驶向海外的商船,紧绷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松弛,袖中那只用于传递紧急消息的信鸽,便扑棱着翅膀,撞得布囊微微颤动。信鸽腿上的纸条沾着雪沫,展开时,墨迹被冻得有些发脆,寥寥数语,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关外慈悲庙,周圣被围,师门携三世家堵截,恐难支。”
周圣,三十六贼之一,罗恩的名单上圈过这个名字。他记得此人擅推演之术,曾为避祸在终南山隐过半年,罗恩还曾根据他留下的卦象残页,推算出他可能向关外迁徙,甚至大致圈定了三个可能落脚的区域,慈悲庙就在其中。可前几日,端木瑛被困端木家族禁地,若晚一步,便会被家族长老以“勾结乱贼”之名废去修为,他只能先奔江南,想着处理完那边的事,立刻转头追往关外——却没料到,这场围困来得这样快,这样狠。
罗恩几乎是立刻催动了身法,衣袂划破江南的晨雾,脚下的青石板被踏得发出轻响。他不敢有半分耽搁,连干粮都顾不上啃,只在路过驿站时抓了一壶热水,便朝着关外的方向疾驰。风从耳边掠过,带着江南的水汽渐渐变成关外的沙尘,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指尖因为用力攥着那张纸条,边缘的纸角被捏得发皱。他在心里一遍遍推算:周圣的修为不算顶尖,但擅布防御阵法,若拼死抵抗,撑上半日应该不成问题,他赶路最快只需三个时辰,或许……或许还来得及。
可关外的慈悲庙,终究没等来得他。
当罗恩踏着漫天黄沙赶到时,远远便看到那片熟悉的矮坡——坡上的慈悲庙,本该是灰瓦土墙,此刻却只剩一片焦黑的残垣。断成两截的木质山门倒在地上,门板被烧得炭化,轻轻一碰便簌簌掉渣;庙内的佛像裂成了数块,泥塑的莲花座上还残留着未燃尽的布条,风一吹,便化作黑色的灰烬飘起;地面上,几道深沟蜿蜒交错,是元炁爆发时留下的痕迹,沟边还散落着几枚染血的铜钱,想来是周圣随身携带的卦钱。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极其惨烈的炁息——那是元炁强行引爆时留下的余韵,狂暴而决绝,像一把烧红的刀,即便已经冷却,仍能让人感受到当时的悲壮。罗恩站在庙门口,脚步像被钉在了地上,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一块还带着余温的焦木,那温度烫得他指尖微微发麻,却远不及心口的寒意。
“周圣……”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不远处的土坡下,躺着几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是驿站的驿卒在收拾残局。罗恩走过去,掀开其中一块白布——尸体的衣衫已经被烧得辨认不出原样,脸上还残留着元炁冲击的痕迹,想来是围攻周圣的世家弟子。驿卒在一旁叹着气:“昨日傍晚来的人,把庙围得水泄不通,喊着要周圣束手就擒,可里面那先生硬是没开一句口。后来听见里面轰隆一声,等我们敢过来时,就只剩这一片了……听说那先生是宁死不降,自己把元炁炸了,拉着好几个敌人一起走的。”
罗恩的手指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那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周圣最后的决绝。他想起自己在名单上圈定周圣时,曾在旁边写过一行小字:“三月初七,恐有劫,可往漠北避之。”可他算到了劫数,却没算到端木瑛的危机恰好卡在同一时间;他能圈定区域,却没能赶在围杀之前抵达。原来所谓的“洞悉天机”,在现实的分身乏术面前,竟这样无力。
“人力有穷时……”他缓缓睁开眼,望着漫天黄沙,轻声说道。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沉沉地砸在他的心上。从前他总想着,只要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多救一个人,就能把这场浩劫带来的悲剧减到最少。可此刻站在这片焦土前,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终究不是神,没有分身术,无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更无法护住每一个在劫难逃的人。
有些生命,就像风中的烛火,即便他拼尽全力去护,也总会有一些,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在他赶不及的间隙,被狂风彻底吹灭。周圣的死,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遗憾,却是最让他切肤体会到“无力”的一次——他能算出危险,却算不透人心的贪婪与狠辣;他能救下端木瑛,却救不下远在关外的周圣。
黄沙渐渐大了,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罗恩弯腰,从废墟里捡起一枚还相对完整的卦钱——那是周圣常用的三枚卦钱之一,边缘有些磨损,正面刻着“乾”字,此刻却被烧得发黑。他把卦钱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像是在触摸一个逝去的生命。
这份无奈与沉重,像一层薄冰,覆盖在他的心上。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能力终究有边界,这场席卷异人界的浩劫,远比他想象的更残酷,更难以抗衡。可他没有转身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废墟前,直到风沙渐渐小了,才缓缓握紧拳头——他知道,悲伤和自责没有用,接下来还有更多人需要他去救,还有更多悲剧等着他去阻止。只是从今往后,他的脚步里,会多一份对生命的敬畏,多一份对现实的清醒,也多一份沉甸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