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的晨雾还没散透,淡白色的雾丝裹着枯草的潮气,漫过罗恩的脚踝,沾湿了他裤脚的布纹。指尖刚从青石板上抬起,还留着夜露沁透的凉意,就听见山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村里赶早集时那种慢悠悠的“嗒啦”声,是马蹄铁狠狠砸在石板上的重响,“嗒、嗒、嗒”,每一下都像敲在绷紧的弦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他循声抬头,视线穿过晨雾,就见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从山道拐角冲了出来。骑手穿着深蓝色的官服,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上面沾满了黄泥和草屑,连官帽的帽檐都歪在一边,几缕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他怀里紧紧护着个暗红色的木盒,盒角挂着块青铜牌,上面刻着的“密”字在雾里泛着冷光——是官方异术监管司的专属信物,只有传递最高级急报时才会启用。
骑手看到崖边的罗恩,猛地拉紧缰绳,枣红色的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前蹄刨着空气,他却顾不上稳住身形,踉跄着从马背上滑下来,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也没喊疼,只是手脚并用地扑过来,把木盒往罗恩手里塞:“罗先生!总算找到您了!西北黑风漠那边……出大事了!监管司司长让我务必亲手把情报交给您,说晚一步可能就来不及了!”
罗恩接过木盒,指尖触到盒面时,还能感受到骑手胸口传来的余温——显然这一路是拼了命在赶,连让木盒凉下来的时间都没有。他抬手解开盒上的铜锁,里面铺着层深蓝色的绒布,放着三张泛黄的麻纸,纸上的字迹是用炭笔写的,笔画潦草却工整,能看出写字人当时的急切:
“西北黑风漠断云谷区域,近三日地脉异动已突破警戒阈值——白日正午,沙层下会传来低频震颤,震得地表的流沙都在‘嗡嗡’作响;入夜后,有淡青色光雾从沙缝里渗出来,沾到草木就会让叶片泛出荧光。当地牧民昨日来报,说沙暴过境时,曾在风暴中心看到巨大的石质轮廓,石面上刻着看不懂的纹路,像极了古籍里画的‘上古阵图’。”
麻纸的第二页,附了张手绘的残图,画着断云谷的大致地形,还有几处用红圈标注的“光雾溢出点”,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经古籍馆比对《荒古异闻录》残卷,此区域疑似记载中的‘炁源遗迹’——卷中云‘炁之本源藏于沙下,神灵灵之秘隐于石阵,待地脉异动至极致,遗迹自开’。据测算,遗迹或在三日内完全开启,届时沙层会退去,石阵将显露全貌。”
最后一页的末尾,是监管司司长的亲笔批注,字迹比前面的更重,墨色都晕开了些:“另据眼线回报,无根生及其核心追随者已于三日前离开南部据点,去向不明。此遗迹关乎‘炁’之根本,而无根生近期一直在追寻‘洞悉世界本质’的路径,此等机会他绝无可能错过。恐其会对遗迹下手,夺取本源力量,望罗先生速做决断,若能阻止,可保异人界数年安稳。”
罗恩的手指刚捏紧麻纸,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面,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扑棱棱”的翅膀声——一只灰羽信鸽正低空掠过,脚环上系着个指甲盖大小的牛皮袋,袋口印着“江湖小栈”的火漆印,那是江湖上最灵通的情报组织,消息向来比官方还快半拍。
他抬手接住信鸽,指尖顺着它的羽翅轻轻安抚了一下,才解开牛皮袋。里面是张更小巧的字条,字迹带着江湖人的利落,一笔一划都透着干脆:“断云谷遗迹将开,各方势力已动——东部的‘赤手帮’、西部的‘沙行者’,还有几个隐世的术法家族,都派了人往黑风漠赶。最要紧的是,无根生一行已在昨日抵达黑风漠边缘,其麾下一个穿灰袍的追随者,曾在漠边的书坊翻找《神灵灵考》《炁脉溯源》等古籍,还问过掌柜‘断云谷的沙层有多厚’,看那样子,是对此遗迹志在必得。”
两张情报叠在手里,字句重合,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瞬间罩住了罗恩的思绪。他想起前几日在崖边感应到的——无根生那边传来的诡异能量波动,像埋在土里的火种,正一点点积蓄着力量。如果那能量真与“炁之本源”有关,如果无根生追寻的“诚”,真要靠洞悉“神灵灵”的奥秘来实现,那这座上古遗迹,就是他通往目标的关键一步。
若是让无根生得手,拿到“炁之本源”,他那些正在萌芽的颠覆性技艺,恐怕会以更快的速度成型。到时候,异人界的平衡会被彻底打破,郑子布那样的普通人,可能会因为身怀一点微薄的术法,就被卷入争夺;田小蝶躲了半生的仇家,或许会靠着新的技艺找上门来——那些他拼尽全力想守护的安稳,都会在瞬间化为泡影。
可反过来想,如果他能赶在无根生之前,或者至少与他同时抵达遗迹呢?若是遗迹里真有“奇迹”诞生,比如新的术法、新的认知,他或许能试着引导方向,让那些力量朝着“守护”而非“掠夺”的方向走;若是无根生想强行夺取本源,无视其中的风险,他也能在场阻拦,至少不让力量落入只懂利用的人手里。
之前在崖边权衡的“阻止”与“引导”,此刻突然有了清晰的落点——无论选哪条路,他都必须去断云谷。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这场交锋,他躲不掉,也不能躲。
罗恩把情报仔细叠好,塞进怀里贴胸的位置,那里还放着田小蝶织的粗布帕子,帕角的野菊绣得依旧鲜活,触到皮肤时,能感受到一丝暖意。他转身往村里走,脚步比来时快了数倍,路过陈爷爷家的竹篱笆时,正好看见老人在院子里收拾竹笛,便远远喊了句:“陈爷爷,我临时要去趟西北,孩子们的笛子课麻烦您多照看几天,等我回来给您带漠边的沙枣!”
话音还没完全落地,他的身影就已经出了村口——没回住处收拾行李,只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两样东西:一是本封面磨破的线装书,是家族传下来的《荒古异闻录》残卷,里面夹着几张他自己画的批注,记着关于“炁脉走向”的零星见解;二是一枚青铜哨子,哨身上刻着异兽的纹路,是之前在山林里救过一只雪豹后,老猎人送的,吹起来能召唤附近的异兽,或许在荒漠里能派上用场。
攥紧这两样东西,罗恩深吸一口气,体内的异术瞬间运转起来——指尖泛起淡金色的微光,像细碎的星子,脚下的石板被他踩出浅浅的印记,衣袂带起的风卷动路边的枯草,整个人化作一道浅金色的流光,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沿途的风景在眼前飞快倒退:村口的老槐树、田埂上的稻草人、河边的洗衣石,渐渐变成了稀疏的草原,朝阳把草叶上的露珠照得像碎钻;再往前,草原变成了荒凉的戈壁,地面上满是碎石,风里带着土腥味,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最后,连戈壁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黄沙,阳光烤得沙面发烫,空气里的干燥气息像要把喉咙里的水分都吸走。
他不敢有丝毫停歇,渴了就喝随身带的竹筒水,水早就温得发苦,也顾不上尝味道;脚底的布鞋磨破了,沙子钻进鞋里,硌得生疼,也只是加快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赶在遗迹开启前到,要赶在无根生完全掌控局面前到,至少,不能让他毫无阻碍地拿到“炁之本源”。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动身的同时,黑风漠的边缘早已暗流涌动。
一队穿着黑色劲装的人正抬着沉重的木箱往断云谷走,木箱上刻着的纹路和无根生追随者腰间的图腾一模一样,队员们腰间别着短刃,步伐急促却整齐,偶尔停下来时,会警惕地扫视四周,显然是在为无根生扫清障碍;不远处的沙坡下,几个背着长刀的江湖人正围着一张破旧的地图争论,声音压得很低,却能隐约听到“炁源”“突破境界”的字眼,有人还从怀里掏出罗盘,时不时对着断云谷的方向比划;更远处,官方异术监管司的队伍正骑着骆驼前行,骆驼背上驮着金属探测仪,队员手里拿着特制的罗盘,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弯腰测沙层下的“炁”波动,脸上满是凝重。
一场围绕上古遗迹的争夺,早已在暗处拉开了序幕。各方势力像嗅到血腥味的狼,都朝着断云谷聚拢,而罗恩与无根生的首次间接交锋,也将在这片黄沙漫天的遗迹里,迎来真正的高潮。
风卷着沙粒,狠狠打在罗恩的脸上,他却丝毫没有减速。前方的天际线处,淡青色的光雾正从沙地上冒出来,像一条巨大的青蛇,在沙面上蜿蜒游走;沙层下的震颤越来越明显,连脚下的黄沙都在轻轻跳动——遗迹开启的预兆,已经越来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