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渐渐晕染开青云山脉的轮廓,一层淡灰色的雾气从山谷间缓缓升起,像轻纱般缠绕在嶙峋的山石与茂密的林木间。林间的梧桐叶与松针在晚风中轻轻摩挲,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偶有几声寒鸦的啼鸣划破寂静,带着几分萧瑟,更衬得这山野深处的幽深与孤寂。
郑子布盘膝坐于一块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之上,周身萦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淡金色光晕——那是罗恩渡给他的生命能量,此刻正如同融化的晨霜,丝丝缕缕渗入他的四肢百骸。光晕流转间,竟在他身周凝聚成细碎的光点,像坠落的星子般轻轻浮动,又缓缓沉入他残破的躯体。
此前与魔道血影门修士激战时,他被对方的“血影针”震碎的三根胸骨,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原本外翻的皮肉在光晕滋养下,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柳枝般缓缓收拢,结痂的伤口边缘泛起淡淡的粉色,新长出的嫩肉下传来细密的痒意,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在轻轻爬动;断裂的经脉更像是被一双温润的手细细梳理,原本阻滞如淤塞河道的灵力,此刻重新变得顺畅如奔涌的溪流,连带着往日修行时因急于求成、强行催动本命“青雷符”留下的肺腑暗伤,以及三年前与清虚宗弟子比斗时被震伤的丹田气海,都在这磅礴而温和的能量浸润下,如同冰雪遇春阳般缓缓消融。
他原本苍白如宣纸的脸颊,先是从耳根泛起一丝淡淡的粉晕,随后这抹血色渐渐蔓延至眉梢、下颌,最终转为健康的红润;之前因剧痛而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鼻翼翕动的急促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胸口的起伏如同山间平静的湖面,规律而舒缓。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缕金色光晕沉入他的眉心,郑子布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短暂的迷茫,仿佛还未从生死一线的恍惚中回过神,随即,浓重的感激与震撼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抬手按向胸口——那里曾是剧痛的源头,此刻却只余下一丝温润的暖意,连带着往日阴雨天必犯的旧疾刺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试着缓缓运转体内灵力,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充盈感从丹田涌向四肢,经脉似乎比往日宽阔了数分,灵力流转时如江河奔涌,毫无滞涩,甚至比他巅峰时期还要顺畅几分。这等能同时修复外伤、经脉,甚至连陈年暗伤都能一并抚平的神异手段,简直是闻所未闻!郑子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看向罗恩的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崇敬。
他猛地低头,视线穿过身周残存的淡淡光晕,落在不远处的古松树下——罗恩正静立在那里,一身素色长袍被晚风拂得轻轻飘动,墨色的发丝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的目光沉静如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显然是从疗伤开始,便全程在此护法,以防山间的异兽或是血影门的追兵惊扰。
郑子布心中一热,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向眼眶,竟有些湿润。他挣扎着便要起身,可刚一弯腰,尚未完全长好的筋骨便被牵扯,一阵细密的痛感传来,疼得他闷哼一声。但这点疼痛在救命之恩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咬着牙,用手臂撑住青石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点点地站直身体,对着罗恩便要躬身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前辈救命之恩,子布没齿难忘!此等再造之德,堪比再生父母,容我一拜!”他的声音还带着刚从重伤中恢复的沙哑,却字字铿锵,如同金石落地,眼神里满是不容置疑的郑重与感激。弯腰时,他身上未干的血渍顺着衣摆滑落,滴在青石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与周身的金色光晕形成鲜明对比,格外刺眼。
罗恩见状,脚步微微一动,身形如同林间的清风,几乎是瞬间便飘至郑子布身前。他右手轻轻抬起,掌心泛着一层柔和的白光,那光芒如月光凝结,纯净而温暖,一股温润的力量随之扩散开来,如春风拂过麦田,稳稳地托住了郑子布将要弯下的身躯。
这股力量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恰好阻止了他的行礼,又不会让他感到丝毫压迫感,甚至有一缕细微的灵力顺着他的手臂涌入体内,轻轻安抚着方才被牵扯的筋骨,疼痛感瞬间消散大半。
“不必多礼。”罗恩的声音低沉而平和,像山涧流淌的清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我只是路见不平,恰逢其会罢了。你刚愈合伤势,经脉虽通,筋骨未稳,不宜大幅度动作,先稳住气息,莫要再牵动伤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郑子布胸口那片曾经重伤的区域,眼神中带着一丝真切的关切,语气也柔和了几分:“现在感觉如何?体内灵力运转时,可有滞涩或是异动之处?若有不适,务必告知我,这生命能量虽温和,却也需仔细调和。”
郑子布感受着那股托着自己的温和力量,以及顺着手臂涌入体内的安抚灵力,心中对罗恩的敬佩又深了几分——这位前辈不仅手段通天,能以神异能量活人性命,性情更是谦和温润,明明对自己有再造之恩,却毫无半分倨傲之色,反而处处为自己着想。
他依言缓缓站直身体,再次运转灵力,感受着那股畅通无阻的舒畅感,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语气也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前所未有的好!前辈您渡给我的能量太过神奇,简直匪夷所思!”
他往前凑了半步,眼神里满是震撼:“不仅将我身上被‘血影针’震出的外伤尽数修复,连我十年前修行《符箓真解》时,为了突破瓶颈强行催动本命‘青雷符’留下的肺腑暗伤——就是每逢阴雨天便会刺痛的那处,还有三年前与清虚宗弟子比斗时,被他的‘清虚剑’震伤的丹田气海,竟也都被一并抚平了!方才运转灵力,只觉得经脉比往日宽阔了数分,灵力流转如江河奔涌,连精神都比往日清明了许多!这等神乎其技的手段,子布生平仅见,就算是宗门里的太上长老,也未必有此能耐!”
罗恩闻言,只是微微颔首,脸上并未露出丝毫得意之色,反而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眉头微微蹙起,目光望向郑子布身后茫茫的山林深处——那里的雾气似乎比别处更浓,隐隐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雾气中甚至闪烁着几点微弱的红光,像是野兽窥视的眼睛,透着危险的气息。
“郑兄弟,你身怀符箓之道的独门绝技,又因此次正道与魔道的纷争卷入其中——你那能克制血影门邪术的‘破邪符’,早已成了那些野心之辈眼中的‘香饽饽’,如今更是众矢之的。”罗恩的声音压得略低,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告诫,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郑子布的心头上,“听我一句劝,暂且放下宗门恩怨与成名之心,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安全所在潜修,莫要再轻易在人前显露行迹。”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语气也愈发郑重:“尤其是你那套独步天下的符箓之道——无论是‘引气入符’的独门手法,还是你对上古‘六甲秘符’的独到见解,甚至连你画符时惯用的‘朱砂混灵液’的配方,都万万不可再轻易示人。否则,必引大祸。”
郑子布闻言,心头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脸上的惊喜瞬间褪去,神色骤然一凛。他本就是聪慧通透之人,经罗恩这般点破,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自己的符箓之术虽强,却也成了招灾的根源。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切的后怕:“前辈是担心……我这符箓之术过于扎眼,会引来‘怀璧其罪’之祸?那些人要么想抢夺我的《符箓真解》,要么想逼我为他们效力,甚至可能……直接杀了我,夺取我画符的心得?”
“正是。”罗恩看着他,语气沉重了几分,目光里满是担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正道宗门人心浮动,清虚宗、丹霞派各怀心思,魔道血影门更是蠢蠢欲动,整个修行界都处在风雨欲来的关头。越是身怀绝技,就越容易成为别人觊觎的目标。那些人可不管你是正道还是魔道,只要你的符箓之术对他们有用,便会不择手段地抢夺——或威逼,或利诱,若你不从,便是杀身之祸。”
他顿了顿,目光又变得柔和了些,带着几分期许与惋惜:“活下去,才有未来。你在符箓之道上的天赋,是我见过最出众的,若是就此折损在这乱世之中,未免太过可惜。他日若你能在符箓之道上更进一步,达到前人未及的‘符气化形’之境,或可寻一个稳妥之法将其传承下去——比如收一两个心性纯良、根骨尚可的弟子,悉心教导;或是将毕生心得刻于隐秘的洞府石壁之上,留待有缘人发现。既莫要使这等明珠蒙尘,也莫要因之引火烧身,这才是长久之计。”
郑子布静静地听着,只觉得罗恩的每一句话都如洪钟大吕,在他心中久久回荡,震得他心神激荡。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年前宗门大比上,自己一时意气风发,当众施展了“引气入符”的独门手法,画出一张“青雷符”,一举赢了清虚宗的得意弟子,当时就有几个身着黑衣的陌生修士盯着自己,眼神不善;此次卷入正道与血影门的纷争,更是因为他的“破邪符”能克制血影门的邪术,血影门的人对他穷追不舍,甚至派出了长老级别的修士截杀他。
若不是遇到罗恩,自己早已成了山林中的一具枯骨。再想到罗恩方才渡给自己的神异生命能量,以及此刻语重心长的告诫,郑子布心中的感激与敬佩,如同山间的藤蔓般疯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激荡,对着罗恩再次郑重拱手——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更低,几乎要贴到膝盖,语气里满是恭敬与虔诚:“前辈金玉良言,如醍醐灌顶,点醒了我这当局者迷之人!子布必定将前辈的话刻在心底,不敢有半分遗忘!”
他直起身时,眼眶微红,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像是淬了火的钢铁:“他日若子布能在符箓之道上有所成就,哪怕是只摸到‘符气化形’的门槛,必当遍寻天下,寻访前辈踪迹!此恩此德,子布不敢或忘!若前辈有任何差遣,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子布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说罢,他不再犹豫,朝着罗恩深深看了一眼——将这位救命恩人的模样刻在心底:素衣长袍,温润谦和,目光沉静如深潭。随后,他按照罗恩之前悄悄告知的方向——那是青云山脉深处一处名为“静心洞”的隐秘洞府,据说百年前曾有一位符箓大师在此隐居,洞内灵气充沛,且有天然阵法遮蔽气息——转身快步离去。
他的脚步起初还有些虚浮,走了几步后,体内的灵力渐渐流转顺畅,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暮色中,他的身影越走越快,如同一只归林的飞鸟,很快便融入了茫茫山林的雾气之中,只余下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清晰到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寂静的山野里。
罗恩站在原地,看着郑子布离去的方向,直到那道身影彻底被雾气吞没,再也看不见踪迹,才缓缓收回目光。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梧桐叶在他脚边打着旋,他抬手轻轻拂去衣袖上沾染的草屑与松针,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对郑子布的期许,也有对这乱世的忧虑。
“这郑子布天赋不凡,心性也还算沉稳,但愿他能真正记住今日的告诫,在这风雨飘摇的修行界中保全自身。”罗恩在心中轻声呢喃,“若他真能传承符箓之道,或许也是这乱世中的一抹希望。”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着与郑子布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隐约有血影门修士的气息,他需引开追兵,为郑子布争取更多的时间。素色的长袍在暮色中轻轻飘动,身影很快也隐入了山林深处,只留下那块被岁月打磨光滑的青石,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淡淡金色光晕,静静见证着这场山野间的善缘,也诉说着这乱世中难得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