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门的议事厅内,檀香袅袅,如丝如缕地缠绕在梁柱之间,氤氲出一股沉淀了百年的沉静肃穆。这座全木质结构的厅堂,历经风雨侵蚀却愈发厚重,支撑屋顶的八根千年楠木梁柱,粗可两人合抱,表面泛着温润的琥珀色包浆,那是岁月与香火熏染的痕迹。柱身上雕刻的古朴云纹舒展如流云,仙鹤振翅似欲飞,每一刀刻痕都深浅有致,仿佛能听见当年工匠凿木时的笃笃声响。
厅中央悬挂着一块三尺见方的墨色匾额,匾额材质似玉非玉,触手冰凉,“逆生正道”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笔锋如剑出鞘般凌厉,收锋似玉落平湖般温润,那是三一门开派祖师亲笔所书,历经百年风雨,鎏金虽有些许磨损,却更显苍劲,宛如门派传承的信念,历经磨砺而愈发坚定。厅内两侧,整齐排列着十六张梨花木座椅,椅背上雕刻的缠枝莲纹样精细入微,花瓣层层叠叠,莲蕊饱满欲绽,木质纹理与雕刻图案浑然一体,此刻座椅空无一人,唯有阳光透过窗棂缝隙洒下的光斑落在椅面上,更衬出厅堂的空旷与庄严。
厅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屋顶悬挂的那盏古朴宫灯。宫灯框架由紫檀木打造,雕着缠枝葡萄纹,葡萄颗粒饱满,叶片脉络清晰;灯罩是由数十层薄如蝉翼的纱绢叠加而成,呈淡淡的米黄色,灯光透过纱绢如牛乳般倾泻而下,在青石板地面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照得无所遁形,那些尘埃在光线下缓缓浮沉,如同时光流转的微缩剪影。
左若童端坐于厅堂上首的主位,那是一张由整块黄杨木打造的太师椅,椅背上镶嵌着细碎的螺钿,拼成太极图案。他身着一袭深蓝色的云锦道袍,道袍用料考究,丝线中织入了细如发丝的银线,领口与袖口绣着的银色太极纹样,丝线细密紧实,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转动间似有阴阳流转之态。腰间系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羊脂玉珏,玉珏通体莹白,无一丝杂质,仅在边缘处有一抹淡淡的糖色,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晃动,玉珏触手温润,沁出的微凉气息,恰好平复着他此刻翻涌的思绪。
他手中摩挲着一只青瓷茶盏,茶盏胎质细腻如婴儿肌肤,盏身绘着浅淡的兰草纹,笔触清雅,是江南名窑的珍品。茶盏内的碧螺春早已凉透,茶汤表面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膜,如同霜雪初覆,可他却似浑然未觉,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盏沿的冰裂纹,目光平静地望向厅门方向,那目光深邃如潭,仿佛能穿透门板,望见厅外庭院里的翠竹,也仿佛在等待着一个早已预料到的身影。
不多时,厅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小径上,发出“笃、笃”的声响,节奏均匀,不疾不徐。片刻后,议事厅那扇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罗恩身着一袭素色棉麻长衫,缓步走入。长衫是最朴素的月白色,衣料虽不华贵,却浆洗得干净挺括,领口与袖口的针脚细密整齐,长衫的衣角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如同风吹过湖面泛起的涟漪。
他身姿挺拔如松,肩背舒展,没有丝毫佝偻之态,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仿佛在丈量着厅堂的地砖。虽无金玉饰物点缀,却难掩周身那份历经战火磨砺、世事沉浮后的沉稳气度——那是一种于乱世中坚守本心,于危机前从容不迫的气场。踏入厅堂的瞬间,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厅内的匾额、梁柱与空椅,最终落在上首的左若童身上,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却不谄媚:“左门长唤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左若童缓缓抬眼,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灯,落在罗恩身上。那目光历经百年岁月沉淀,带着绝顶高手独有的洞察力,仿佛一柄出鞘的古剑,能轻易穿透一切表象的伪装,直抵罗恩内心深处那未与人言的沉重使命——那是关乎异人界格局的博弈,是对抗黑暗势力的决绝,更是在乱世中守护苍生的执念。他凝视着罗恩,久久未语,厅堂内只剩下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翠竹摇曳声,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凝重,如同暴雨将至前的天空,压抑却又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
罗恩静静伫立在厅中,身形笔直,如同守卫厅堂的石柱。他并未主动打破这份沉默,只是垂手而立,目光平静地迎向左若童的注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左若童目光中的审视,那审视并非怀疑,而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考量;更能从中读出一份不加掩饰的关切与信任——这份信任,源于他以异世之能为三一门改良《逆生新编》,解开百年功法桎梏的恩情;源于他审时度势,推动三一门与龙虎山结盟,为门派谋得安稳与发展的远见;更源于这段时间以来,他与三一门弟子一同深入敌后杀寇,在炮火中并肩作战,用鲜血与汗水结下的生死情谊。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左若童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古钟轻鸣,在空旷的议事厅内缓缓回荡,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不容置疑:“罗恩。”
仅仅两个字,却似蕴含着千言万语——有对他能力的认可,有对他处境的担忧,更有对他未来的期许。罗恩微微躬身,姿态谦逊:“弟子在。”
左若童轻轻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茶盏与梨花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笃”响,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厅内的沉寂。他身体微微前倾,原本平静的目光愈发郑重,仿佛在传递一件关乎门派生死的大事:“我虽不知你接下来具体要踏向何方,要做怎样的事,也未曾刻意追问过你那些隐秘的过往与神秘的来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如同山间的溪流,或奔涌于悬崖峭壁,或平缓于平原沃野,终有自己的归宿,不必强求他人全然知晓。”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感慨,目光也柔和了些许:“但这段时日,我日日观察你,能清晰地感知到,你周身的气息愈发紧绷,如同一张即将拉满的弓,箭在弦上,只待发射。那气息里,有对未知前路的警惕,有对潜藏危机的精准预判,更有一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一往无前的决绝。我知道,你即将去做一件关乎重大,且极其危险之事——或许关乎你自身道途的圆满,或许关乎整个异人界未来的走向,甚至,可能关乎这乱世之中,无数在寇邪铁蹄下挣扎求生的百姓的生死。”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如同精准的箭矢,射中了罗恩心中最深处的隐秘。他心中微动,正欲开口回应,却被左若童抬手轻轻制止——这位三一门主,显然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左若童的目光瞬间变得愈发坚定,仿佛做出了某种跨越百年的重大决断。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褶皱的道袍,随后目光如炬地望向罗恩,声音带着一门之长独有的庄严与肃穆,如同在宣读门派的铁律:“我在此,以三一门第二十七代门主的身份,向你郑重承诺——”
说到此处,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厅内的“逆生正道”匾额,扫过那些承载着门派历史的楠木梁柱,仿佛在以三一门百年的传承、以历代祖师的英灵为见证。“三一门,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无论你要面对的是无根生那只老狐狸布下的诡异棋局,是异人界深处潜藏的、见不得光的黑暗势力,是那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寇邪之徒,甚至是那些潜藏在乱世阴影里,连名字都未曾听闻的鬼魅魍魉,只要你需要助力,只需传一句话,哪怕是传讯令牌上的一个模糊印记,哪怕是让弟子捎来的一句口信,整个三一门上下,从须发皆白的长老,到初入山门的少年弟子,愿倾尽全力,赴汤蹈火,助你一臂之力!”
“此诺,山河可鉴!日月为证!”
最后八个字,左若童说得掷地有声,如同惊雷在议事厅内炸响,带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震得空气中的檀香都微微晃动。这不是虚伪的客套,不是逢场作戏的敷衍,而是一位站在异人界顶端的绝顶高手,一位执掌百年门派、历经风雨的掌门,以自己毕生的信誉、以三一门百年的基业、以历代祖师传承的道统为担保的庄严承诺。这份承诺,重逾千斤,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之人都为之动容。
罗恩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流,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轮暖阳,瞬间驱散了他连日来因即将面对的重重危机而产生的压抑与疲惫。他望着左若童那坚定如磐石的眼神,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鼻尖微微发酸,眼眶竟有些发热,却强自克制着,不让情绪外露——他知道,此刻的失态,是对左若童这份承诺的不尊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翻涌的心绪,随后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素色长衫,将衣襟抚平,对着左若童深深一揖,腰弯至九十度,长衫的下摆随之褶皱,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敬重:“左门长厚爱,罗恩铭记于心,此生此世,不敢或忘。”
直起身时,他目光诚恳地望向左若童,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与推诿:“您放心,罗恩并非不识好歹、故作清高之人。此番前行,虽已知前路凶险,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但我已有应对之策,亦有必死之心。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支撑,甚至可能累及更多无辜之时,我定不相瞒,必会第一时间向门长求援,绝不会因一时意气而辜负三一门的信任。”
左若童见他如此坦诚表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冰雪消融,如同春回大地,带着几分长者对晚辈的温和与慈爱。他缓缓点头,语气也轻松了些许:“好!有你这句话,我便彻底放心了。你且去吧,安心做好你该做的事,记住,三一门的山门,永远为你敞开,这里,永远是你可以回来的地方。”
罗恩再次躬身行礼,随后转身,迈着比来时更加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出议事厅。正午的阳光炽烈而温暖,透过厅门的雕花格栅,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议事厅内那番庄严的承诺,如同滚烫的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心中,化作一股坚实的力量,成为他即将踏入风雨、直面危机时,最可靠、最温暖的底气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