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一道月白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古井旁。
玄清来了。
他不再是那副温润平和的模样,眉宇间带着一丝罕见的“自家熊孩子又闯祸了”的无奈和冷厉。
他甚至没先看彦穗穗,目光如探照灯般射向井口,单掌竖于胸前,低喝一声:
“唵!”
真言出口,如同最强力净化器,瞬间把周围的阴风和“喷子言论”都给荡清了!
井口那躁动的气息像被按了静音键,立马消停。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彦穗穗……
以及她爪边那块一看就不是好货的令牌碎片上。
他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麻线,有担忧,有了然,还有一丝“……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头痛。
他没有立刻说教,而是蹲下身,指尖冒出柔和的金光,轻轻拂过她的头顶,像给宠物做体检。
那金光温暖舒服,刚才那点不适瞬间清零。
“此地凶险,非你该来之处。”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他拾起令牌碎片,指尖金光一闪,把它净化成了一小撮……灰烬。
“和尚,你早就知道这井有问题?也知道赵凛和国师在打它的主意?”
彦穗穗抬起头,狐狸眼里没有半点心虚,只有“快给我八卦”的灼灼目光。
玄清沉默地看着她,月光下,他眼底那抹倦怠好像更深了。
他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红尘如狱,各有执念。此事牵连甚广,非你想象那般简单。”
“简单?”彦穗穗嗤笑一声,凑近他,鼻子几乎要碰到他的僧袍。
“可我这个人,就喜欢把不简单的事情,变得简单。比如,把装神弄鬼的家伙揪出来,揍一顿,顺便看看能不能捡点漏。”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你守在这里,守的不是青灯古佛,是这口井吧?或者说,是井里的‘好东西’?你和那个国师,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pY交易?”
玄清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我要挖你黑料”的光芒,知道糊弄不过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重得像扛了三百年的大米。
“是债。”他缓缓说道,目光好像能穿透夜色,看到遥远的过去。
“一段必须在此世了结的因果。至于国师……他是债主派来,催债的打手。”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隔着空气,而是轻轻地、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彦穗穗毛茸茸的头顶,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撸猫般的珍重感。
“小白,”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要把狐吸进去。
“有些戏台,一旦踏上去,便再难抽身。你……确定要留下,看我这出又长又旧的苦情戏吗?”
他的掌心温暖,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仿佛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古井旁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玄清的那句“是债”,以及落在她头顶那只温热的手掌,让彦穗穗浑身狐毛微不可察地炸了一下。
不是因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而是因这语气、这眼神里蕴含的沉重,熟悉得令人心悸——像极了当年俞宏得知她将死时,那毫不犹豫抬手自刎的决绝。
不妙,非常不妙!
这和尚要开始走苦情戏路线了。得立刻、马上打断施法!
她强行压下灵魂深处翻涌的怪异感,用更具攻击性的探究来掩饰,故意用爪子扒拉他沾了夜露的僧袖,力道没轻没重:
“债?什么样的债,需要一位地仙修为的高僧,隐于凡间寺庙,日日守望一口破井?你这金身,镀的是愧疚还是寂寞啊?”
她刻意点破“地仙”,既是试探,也是一种习惯性的、将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的方式——她得知道这盟友的深浅,才好决定下一步是继续薅羊毛,还是……及时止损。
玄清的手微微一滞,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近乎“果然瞒不过你”的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的痛色。
他缓缓收回手,指尖蜷缩,仿佛想留住那一点来自她的、微弱的温度。
“你果然……一眼便能看穿。”他没有否认地仙修为,声音沙哑了几分,像被砂纸磨过。
他望向那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古井,目光不再是悲悯,而是带着一种刻骨的追忆与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井中所镇,乃是前朝阴傀宗试图唤醒的一具‘幽冥鬼胄’。此物若现世,非一国一城之祸,足以侵蚀此界根基。”
彦穗穗心头一跳。
幽冥鬼胄?这名字听起来就比什么狐狸精、画皮鬼高端多了,想必……能量也很充沛?是个薅羊毛的潜在富矿?
“国师是阴傀宗的余孽?他想放出这玩意儿搞拆迁?然后呢?毁灭世界?这剧本也太老套了吧,作者能不能有点创新精神?”她嘴上吐槽,脑子却在飞速计算其中的风险和收益。
“是,亦不全是。”玄清微微摇头,月光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国师所求,并非简单的毁灭。他想掌控鬼胄,借其幽冥之力,篡改国运,乃至……窥探轮回。”
“窥探轮回”四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彦穗穗心中最隐秘、最不敢触碰的角落。她守护俞宏三百年,对“轮回”二字的敏感,早已刻入灵魂。
“所以,你守在这里,是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维护宇宙和平?”彦穗穗歪着头,语气带着十二分的戏谑,试图用玩世不恭冲淡这过于沉重又让她莫名心慌的氛围。
这和尚的眼神,怎么越来越像在透过她这身狐狸皮囊,在看另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影子?
玄清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意非但没有驱散寂寥,反而添了几分苦涩。
“守护苍生是本职。”他转回目光,牢牢锁住她。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皮毛与骨血,直视她漂泊了无数世界的本源灵魂。
“但于此地枯守,确是私心。”他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艰难挤出,“此地……是三百年后,一切因果开始与终结之地。是故人消散之地,亦是我……亏欠最深之地。”
他的话语如同接连砸下的重锤,一下下轰在彦穗穗心上。
那种诡异的熟悉感越来越强,强到她几乎要脱口问出“你是谁?!”。
但理智死死拽住了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俞宏服下清忆丹后,眼中再无她半分影子,她亲眼见证他修行至地仙,摆脱鬼王既定命运,逍遥天地间,怎会是眼前这个唐朝背景、满身佛光的和尚?
荒谬!
“私心?亏欠?”彦穗穗狐狸眼眯起,故意用爪子更用力地扒拉他的僧袖,几乎要勾出丝来,语气带着刻意的挑衅和不满。
“听起来像个负心汉的故事。怎么,你那故人,是位倾国倾城的女仙?值得你这位地仙念念不忘,守井赎罪?要不你展开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情感漏洞,收费公道,童叟无欺。”
玄清没有因她的冒犯而动怒,反而因她话中“负心汉”三字,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在月光下瞬间苍白得透明。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低得仿佛随时会碎在夜风里,却又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碾碎灵魂的重量:
“她……并非女仙。”
“她性子跳脱,行事看似疯癫无忌,却总在绝境中,护住她想护之人。”
“她曾予我新生,照亮我所有晦暗……我却……未能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