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紫禁城的天空变得高远疏朗,但夜里的风也带上了明显的凉意。这夜,骤降的秋雨敲打着永和宫殿宇的琉璃瓦,淅淅沥沥,连绵不绝。胤禛早已在乳母的轻哄下酣然入睡,清悦却并未就寝,她披着一件外衫,坐在临窗的暖榻上,就着烛光,翻阅着内务府新送来的下一季度各宫用度预算草案。
雨声潺潺,衬得殿内愈发寂静。忽然,窗外传来几声极有规律的、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叩击声——三长两短,是她与秋禾约定的紧急信号。
清悦心神一凛,放下手中的册子。秋禾已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并未开窗,只隔着窗纸低声问:“何事?”
窗外是那个在永和宫负责部分采买、已被清悦隐约掌控的赵太监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姑姑,奴才刚得了信儿,不太妥当。延禧宫那边……今日午后悄悄请了太医院的刘太医,不是平日请平安脉的时辰,且是从角门进的,避着人。刘太医……最擅妇人科和小儿症。”
延禧宫!宜妃!刘太医!妇人科、小儿症!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某种潜在的危险。宜妃为何要秘密延医?是自身有恙,还是……宫中还有其他有孕或是孩子有恙的妃嫔?无论是哪种情况,如此隐秘行事,都透着不寻常。
清悦脑中飞速运转。胤禛今日从承乾宫回来时,并无任何异样,精神食欲皆佳。承乾宫贵妃处,也未听闻有何不适。其他皇子公主……她迅速过滤着近日听到的零星信息,并未发现异常。
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宜妃自身有恙,且是不愿让人知晓的“恙”。会是什么呢?
“知道了。你做得很好,此事到此为止,勿再打探,也勿对任何人提起。”清悦隔着窗子,声音平稳地吩咐,“秋禾,取二两银子给他,让他喝杯热酒驱驱寒,回去好生当差。”
“谢娘娘恩典!”赵太监的声音带着感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雨声中。
秋禾将银子从窗户缝隙递出去,关严窗栓,回到清悦身边,脸上带着担忧:“娘娘,这……”
清悦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眼神锐利如刀:“此事蹊跷。宜妃若无大病,不必如此隐秘;若有大病,更该光明正大延医诊治,以示无讳。这般鬼祟,其中必有缘故。”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你明日一早,去做两件事。第一,设法让安蓉知道,永和宫正殿廊下那几盆秋菊生了虫,请她得空过来瞧瞧。第二,去一趟承乾宫,向梁嬷嬷回禀永和宫冬日炭火预备的情况,顺便……提一句,说昨夜雨大,听闻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深夜还出诊,真是辛苦。”
第一件事,是给安蓉一个名正言顺来永和宫汇报情况的机会;第二件事,则是将“太医深夜出诊”这个模糊的信息,通过梁嬷嬷的渠道,自然地递到贵妃乃至皇帝耳中,将自己完全撇清,只做一个无意中的“听闻者”。
次日,雨歇云散。安蓉果然一早就来永和宫“查看”生虫的秋菊。借着修剪花枝的掩护,她低声向陪同在侧的秋禾回禀:“秋禾姐姐,奴婢打听到了。昨日刘太医去延禧宫,诊的是……是宜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采苓。说是染了急症,上吐下泻,怕过了病气给娘娘,才挪到后罩房悄悄诊治的。”
宫女急症?这个解释看似合理,但清悦心中疑虑未消。一个宫女生病,即便再得脸,何至于让宜妃如此大动干戈,秘密请动擅长妇人科的太医?更像是欲盖弥彰。
与此同时,承乾宫那边也传来了反馈。梁嬷嬷亲自来了一趟永和宫,表面是关心炭火之事,闲谈间却似无意地提道:“娘娘听说昨夜太医辛苦,还特意问了句。也是巧了,皇上今早还问起各宫安好,尤其关心几位皇子公主呢。”
这话传递了两个信息:一是贵妃和皇帝都已知道昨夜有太医出诊;二是皇帝对子嗣的健康格外关注。这意味着,无论延禧宫在隐瞒什么,此刻都已落在了最高层的视线范围内,宜妃再想做什么手脚,难度大增。
清悦心中稍定。她这番操作,既通过安蓉验证了信息的真伪(至少是表面说辞),又通过梁嬷嬷将潜在的风险提示了上去,自己却始终置身事外,未露半分痕迹。
几天后,延禧宫传出消息,大宫女采苓“急症”渐愈,但仍需静养,暂不露面。而宜妃似乎也安分了许多,连日常请安时,那股张扬的气焰都收敛了些许。
梧桐叶落了满地,秋意更深。清悦站在廊下,看着宫人打扫落叶,心中清明。这次“梧桐夜雨”的突发事件,像一次不经意的压力测试,检验了她初步构建的信息网络——赵太监的及时报信,安蓉的有效核实,以及通过梁嬷嬷渠道的稳妥信息传递,各个环节都运作有效,让她在风波乍起时,得以迅速掌握情况,并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应对。
这张无形的网,第一次展现了它的价值。它或许还不够强大,但已足够让她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中,比别人看得更远一步,听得更清一分。
而这,正是生存下去最重要的资本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