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紫禁城的金顶,忽的一道惨白电光撕裂天际,紧随其后的滚雷震得殿宇似乎都在微微颤抖。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琉璃瓦上,汇成急促的水流,沿着飞檐倾泻而下。永和宫内,烛火早已点亮,驱散了窗外因暴雨带来的昏暗。
清悦正坐在窗前,听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心中却莫名地有些不安。这种天气,往往是意外和混乱的温床。她吩咐秋禾:“去告诉底下人,各处门窗务必关紧,排水沟渠再检查一遍,当值的人都警醒些,尤其是库房和胤禛那边,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命令刚传下去不久,暴雨尚未停歇,一个身影便冒着雨,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了永和宫廊下,正是那个负责部分采买、已被清悦隐约掌控的赵太监。他浑身湿透,脸色煞白,也顾不得礼仪,隔着窗子就压着嗓子急报:“娘娘!不好了!奴才刚得了信儿,西华门外运送晚膳食材的骡车,因雨天路滑,惊了马,撞翻了旁边一队正往奉先殿送祭器的队伍!听说……听说摔坏了好几件要紧的祭器!”
奉先殿祭器!清悦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小事!祭祀祖宗是皇家头等大事,损坏祭器,往小了说是疏忽失职,往大了说可以扣上“亵渎先祖”的罪名!负责此事的官员和太监,恐怕难逃重罚,甚至可能牵连甚广。
“具体情形如何?损坏了哪些祭器?现场是谁在负责?消息可曾传到皇上和贵妃那里了?”清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连串问题如同疾雨般问出,声音却依旧保持着平稳。
赵太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喘着气道:“详情还不清楚,只知道摔坏的是几件玉琮和漆器,现场乱成一团,是内务府营造司的一个主事在管着。消息……消息怕是捂不住,那么大的动静,只怕已经……”
清悦明白了。这是一场突发性的危机,消息正在扩散,必须尽快掌握更多细节,才能判断形势,决定如何应对。她立刻启动了她的信息网络。
“秋禾,你亲自去一趟,别靠近现场,就在远处看着,留意都有哪些衙门的人过去了,他们的反应如何,尤其是銮仪卫和内务府总管到了没有。”
“文墨,”她转向刚刚被调来负责永和宫与书库往来文书的小太监文墨,“你立刻去书库,以核对书目为名,留意翰林院或礼部那边可有异常动静,尤其是关于祭祀典仪的。”
“安蓉那边……”清悦略一沉吟,“暂且不必惊动。”
她需要多角度、快速地验证信息,并评估此事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命令下达后,永和宫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窗外依旧哗啦啦的雨声。清悦坐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扶手,大脑飞速运转。祭器损坏,直接责任在营造司和负责押运的銮仪卫。但此事会不会被人借题发挥?比如,牵扯到近来风头正劲的她?毕竟,她协理宫务,内务府也在其管辖范围内,若有人想泼脏水,总能找到由头。
约莫半个时辰后,秋禾先回来了,她同样一身湿气,低声道:“娘娘,奴婢瞧见了,内务府赫总管和銮仪卫的副都统都到了现场,脸色很难看。奴婢隐约听到赫总管在训斥营造司的人,说是‘御用的东西也敢如此不小心’。”
又过了一会儿,文墨也回来了,他气息稍平,回禀道:“娘娘,书库那边一切如常,并未听闻翰林院或礼部有紧急议事。只是奴婢回来时,远远看见几个御史台的人,似乎在往西华门方向去。”
信息碎片逐渐拼凑起来:事情属实,内务府和銮仪卫高层已介入,试图控制局面并追责;前朝暂未大规模惊动,但嗅觉敏锐的御史已经闻风而动。
清悦心中稍定。目前看来,火势还集中在肇事部门,尚未蔓延开来。她迅速做出判断:此刻绝不能主动凑上去,更不能试图为自己或内务府开脱,那只会引火烧身。最好的方式,是静观其变,同时做好准备。
她吩咐秋禾:“去,把我们永和宫所有涉及器皿、尤其是与祭祀相关物件领取、核对的记录,全部整理出来,务必清晰无误。另外,告诉底下所有人,今日之事,不许议论,不许打探,一切如常。”
她在梳理自己的“防火墙”,确保一旦有人想借机生事,她这里无懈可击。
傍晚时分,雨势渐歇,天空露出一角灰白。康熙皇帝在乾清宫发下谕旨,申饬内务府、銮仪卫管理不力,相关责任人一律停职查办,责令限期修复或重制祭器,务必不可耽误祭祀大典。旨意中并未提及协理宫务的妃嫔,算是将此事定性为具体部门的执行事故。
消息传来,清悦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场突如其来的“压力测试”,她的信息网络虽然未能阻止事件发生,但在危机应对中,提供了及时、多角度的信息,帮助她准确判断了形势,做出了最稳妥的决策,成功规避了可能的风险。
骤雨初歇,空气清新而微凉。清悦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殿宇,心中更加明晰:在这深宫,拥有一个灵敏、可靠的信息系统,就如同在雷雨中拥有一把坚固的伞,虽不能改变天气,却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不被淋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