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黑灰还没从王师兄的指甲缝里彻底洗净,他那张曾算得上英俊的脸庞,此刻却因羞辱与怒火而扭曲,阴沉得如同外门雨季的天空。
他站在清风堂内,正对着一位身着执事服饰、三角眼、神情阴鸷的中年修士,一字一句地将自己在藏经阁的遭遇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遍。
“李执事,您是没看见!”
王师兄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那疯子不过炼气三层,竟能无视我的灵压,还……还喷出那种诡异的黑烟法术!此子身上必有古怪!绝非寻常杂役!”
被称为李执事的修士,名叫李长风,炼气七层的修为,在外门清风堂掌管弟子任务分派,权柄不小。
他静静地听着王师兄的哭诉,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那双鹰隼般的三角眼里,闪烁着精明而又贪婪的光。
一个疯子?
能让丹房爆炸,能让铁山师侄疯癫,还能让炼气六层的王师兄当众吃瘪?
李长风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而是秘密。
一个疯子身上,藏着能让无数正常人疯狂的秘密。
“此事,我已知晓。”
李长风淡淡地开口,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王师侄,你先下去吧。宗门,不会让任何一个弟子受了委屈。”
王师兄见状,以为李执事会为他出头,心中一喜,连忙躬身行礼,带着一脸的怨毒与期待退了出去。
李长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的轻蔑一闪而逝。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块记录着陈狗剩信息的玉简,神识探入,看着上面寥寥数语的记载——
“来历不详,神志不清,疑似身怀异宝,极具危险性”。
“危险?”李长风冷笑一声,“这世上,最大的危险,是贫穷。而最大的机缘,往往就藏在所谓的‘危险’之中。”
他没有像王师兄想的那样,立刻派人去打杀那个疯子。
那样太蠢了。
一个能让数人离奇疯癫的存在,用强硬手段,风险太大,也太容易引人注目。
他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个疯子身上的秘密,变成自己的东西。
他对着门外招了招手,一个机灵的杂役立刻小跑了进来。
“去,把那个叫陈狗剩的杂役‘请’到清风堂来。”
李长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就说他……工作积极,宗门要对他进行‘奖励’。”
……
陈狗剩正躲在一个废弃的柴房里,研究着一柄刚到手的“大号水果刀”(青钢剑)。
他觉得这刀用来削苹果皮可能有点大,但劈柴应该正合适。
就在他准备找块木头试试手感时,一个杂役小心翼翼地找了过来,隔着老远便停下脚步,陪着笑脸,传达了李执事的“邀请”。
陈狗剩听到“奖励”二字,顿时来了精神。
“奖励?”
他歪着脑袋,眼神里充满了对“医院福利”的期待,“是不是因为我最近表现良好,病情稳定,院方要给我发小红花了?”
那杂役被他这番疯话噎得一愣,只能僵硬地点头。
于是,陈狗剩兴高采烈地跟着那名战战兢兢的杂役,第一次踏入了外门弟子都趋之若鹜的清风堂。
清风堂内人声鼎沸,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壁上,悬浮着无数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玉牌。
弟子们三五成群,或交接任务,或领取报酬,气氛热烈而又紧张。
在陈狗剩看来,这里就是“医院新开的活动中心”。
那块巨大的任务石壁,则是“电子抽奖大屏幕”。
“哇哦,今天活动挺丰富啊!”他好奇地东张西望,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
他被直接带到了李执事面前。
李执事脸上挂着虚伪的和善笑容,看起来像极了以前哄骗他吃药的心理医生。
“陈狗剩是吧?”
李执事的声音温和得能滴出水来,“听说你最近在丹房、藏经阁都‘帮忙’了,表现不错。宗门决定,奖励你一个特殊的任务。”
他拿出一块黑色的任务牌,递了过去。
陈狗剩接过牌子,看到上面用朱砂写着“护送”二字,后面跟着一串他看不懂的鬼画符。
“集体活动?”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李执事,“管饭吗?中奖了能不能换点止痛药?上次那个电疗的后遗症还没好。”
李执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点头道:“管。完成任务,奖励丰厚。”
他心中冷笑,只怕你有命接,没命回。
他给陈狗剩安排的,是护送一队杂役前往后山黑风涧,采集一种低阶灵矿。
听起来简单,但清风堂内部人尽皆知,黑风涧近期妖兽暴动,数支前往的队伍都有去无回。
这根本不是奖励,而是借刀杀人,是送死的催命符。
陈狗剩却对此一无所知,他拿着那块在他看来是“旅游团抽奖券”的任务牌,高高兴兴地被带到了集合地点。
与他同行的,还有五名愁眉苦脸、面如死灰的杂役。
他们显然也知道此行的凶险,但作为底层蝼蚁,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人群中,一个瘦削的身影低着头,眼神却如毒蛇般,不时地扫过陈狗剩,正是那个一直暗中观察的任平之。
他也接下了这个任务。
不是被逼,而是主动。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疯子到底有多少深不可测的秘密,他要在那最混乱的时刻,寻找属于自己的机会。
队伍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出发了。
其他人满心绝望,如赴刑场。
唯有陈狗剩,东张西望,像个春游的小学生,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歌。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任平之跟在他身后,听着这疯癫的歌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
黑风涧,名副其实。
山涧两侧峭壁如削,终年刮着阴冷的罡风,吹得人骨头发寒。
队伍深入涧中,气氛愈发压抑,连陈狗剩都感觉“这户外活动的场地空调开得太冷了”,停止了唱歌。
突然,一声凄厉的狼嚎,自涧谷深处悍然传来!
“嗷呜——!!!”
腥风扑面!
数头体型壮硕如牛犊、通体覆盖着青黑色鬃毛、獠牙外露的恶狼,从两侧的岩石后猛地窜出,将这支小队团团围住!
风牙狼,一级下阶妖兽,性情残暴,嗜血成性。
“是风牙狼!快跑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整个队伍瞬间崩溃!
杂役们惊恐地四散奔逃,完全没了阵型,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任平之也在第一时间抽身暴退,躲到了一块巨岩之后,眼神却死死地锁定着那个被吓得呆立在原地的疯子。
陈狗剩确实被吓到了。
“医院的安保工作太差了!居然有疯狗跑进来!”他看着那些流着口水、眼神凶戾的风牙狼,吓得双腿发软。
一头风牙狼见他不动,眼中凶光一闪,化作一道青影,张开血盆大口便扑了过来!
陈狗剩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他慌不择路,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就在他扑倒的瞬间,怀里那柄从杂役刘任之身上“捡”来的淬毒匕首,被颠了出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那头扑来的风牙狼恰好一脚踩下,锋利的狼爪与匕首那淬了剧毒的刃口,发生了一次亲密的接触。
“嗷!”
风牙狼发出一声痛嚎,爪子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幽绿色的毒素迅速顺着伤口蔓延开来。
陈狗剩对此毫无察觉,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想继续跑。
另一头风牙狼却已从侧面扑至,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翻在地,一人一狼翻滚着扭打在了一起。
狼的利爪,撕破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
他的手,也死死地抓住了狼身上那粗硬的鬃毛。
接触,发生了!
那头正准备撕咬他喉咙的风牙狼,动作猛地一滞。
系统对妖兽的效果似乎打了折扣,并未让它彻底疯癫。
但一股无形的、混乱的意念,依旧悍然冲入了它那简单的兽脑之中!
风牙狼眼中的凶残与嗜血瞬间被一片迷茫所取代,它松开压制陈狗剩的爪子,晃了晃巨大的脑袋,仿佛在分辨敌我。
随即,它猛地转头,竟对着旁边另一头正准备扑上来的同伴,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疯狂地撕咬了过去!
两头风牙狼,瞬间内讧!
而最早那头中了毒的风牙狼,此刻已是哀嚎着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很快便没了声息。
陈狗剩趁着这混乱,连滚带爬地从狼吻下逃了出来。
就在他爬起的瞬间,他感觉怀里好像凭空多了一瓶“糖豆”。
系统,已然完成了它的窃取——几颗由那头死亡风牙狼精气凝结而成的、劣质的“兽魄丹”。
陈狗剩惊魂未定,看着眼前互相撕咬的狼群和四散奔逃、不时发出惨叫的“病友”,觉得这“户外康复活动”实在是太刺激,太危险了。
“不行,我要回病房!我要投诉!这活动有生命危险!”
他不再停留,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淬毒匕首,也跟着大部队,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亡命奔逃。
远处的巨岩后,任平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与震撼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巧合?
不,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离谱的巧合!
那个疯子,他根本不是运气好!
他就是个怪物!一个能让妖兽自相残杀、能在绝境中凭空变出丹药的……怪物!
任平之的心中,那股贪婪的火焰,在恐惧的寒风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扭曲!
……
清风堂内,李执事正悠闲地品着茶,等待着黑风涧的消息。
在他看来,那个疯子必死无疑。
很快,消息传来。
任务小队,六人出发,仅两人活着回来,其中一人还断了条胳膊。
任务,失败。
而那个被他视为必死的疯子,陈狗剩……
毫发无伤。
“啪嚓!”
李执事手中的茶杯被他生生捏碎,滚烫的茶水混着陶瓷碎片流了他一手,他却毫无察觉。
他的脸上,再无半分悠闲与自得,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阴沉。
“有意思……”
他缓缓地舔了舔嘴唇,三角眼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
“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