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子带着侦察班安全返回前线要塞,第一时间向在军械库作战指挥室焦急等待的雷诺伊尔和麦威尔汇报了发现。
当听到确实找到了两条可能通行的自然路径时,雷诺伊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激动,用力拍了拍狙子的肩膀。
然而,麦威尔的反应却异常平静,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到太多波澜。
他深知,找到路仅仅是第一步,更艰难、更残酷的抉择还在后面——如何利用这条路,让谁走,让谁留。
他没有时间庆祝,立刻要求雷诺伊尔提供目前前线要塞及周边所有部队的详细名册、装备清单以及人员构成分析。
在玛利亚和医护人员的强烈要求下,他不得不返回病床,但那张巨大的地图和各种文件再次铺满了他的床铺。
他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手中的铅笔却不停地在名册上勾画、注释,在地图上标注箭头和符号。
他必须做一个最冷酷的棋手,在生死棋盘上做出最理智、也最无情的取舍。
他的考量基于一个核心原则:为卡莫纳的未来,保存最有价值的“种子”。
首先,是战斗力量的取舍:
他将卫士团、第四装甲旅、近卫营等原卡莫纳政府军的核心正规部队列为首批撤离对象。
这些部队装备相对较好,训练有素,拥有完整的指挥体系和丰富的作战经验,是未来重建军队、继续战斗的骨干力量。他们的价值远高于临时组建的民兵。
他将大部分民兵部队以及部分经验相对欠缺的二线守备部队,划定为承担主要佯动、阻击、断后任务的单位。
他们的牺牲,将为核心力量的转移争取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同时,他也将民兵中少数表现出色、有潜力的年轻军官和士兵,悄悄加入了优先撤离的附属名单。
他将像雷诺伊尔以及原政府军的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毫无悬念地列入优先撤离名单。他们的领导对于未来至关重要。
其次,是平民的安置:
他略微松了口气。由于战前的前瞻性疏散,目前滞留在拉祖沃斯山脉南部包围圈内的平民数量已经大大减少,且主要集中在几个相对隐蔽的定居点。
他计划让这些平民跟随第二批或第三批转移序列,在战斗部队开辟通道后,由指定的民兵小队引导,通过那条秘密通道疏散。
这同样风险巨大,但留在原地,一旦要塞最终被攻破,他们的命运将更为悲惨。
最后,是弃子的选择:
他为那些注定要留下断后、吸引火力的民兵部队,也草拟了一份极其简略的、近乎于“自生自灭”的后续撤离方案。
方案建议他们在完成阻击任务、主力成功转移后,可尝试化整为零,分散潜入山区打游击,或者……寻找机会投降。但他心里清楚,在科伦绝对的火力和技术优势下,这些留守人员生还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份方案,更多是给绝望者一丝虚幻的慰藉,也是给自己良心的一点点交代。
做完所有这些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规划,麦威尔的目光落在了名单的最后。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笔,在自己的名字旁边,缓缓地、坚定地划上了一条线,将其归入了留守人员一栏。
他的理由很充分:
作为最高指挥官之一,如果他率先撤离,对留守部队的士气将是毁灭性打击。他留下,能与断后的士兵共命运,激励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左腿残疾,行动不便,在秘密转移和可能的后续游击战中会成为队伍的累赘,影响整体速度和生存概率。
还有,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抛下那些为他、为联盟牺牲的士兵和即将牺牲的断后部队独自求生。留下,与他缔造的这一切共存亡,是他对自己内心的交代。
当最后一笔落下,窗外的天色已然彻底暗下,只有病房内的灯依然发出白色的光晕。
麦威尔放下铅笔,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脱,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他刚刚亲手拟定了一份决定数千人生死的计划,其中许多人被他冷静地标记为了可牺牲的代价。
他小心翼翼地将所有手写的笔记、标注过的地图和人员名单整理好,装入一个厚厚的、印有“绝密”字样的褐色档案袋中,用封口绳仔细系好。
他按响了呼叫铃,一名一直守在门外的士兵应声而入。
“把这个……”麦威尔的声音沙哑而微弱,他将档案袋递过去,“立刻送到军械库,亲手交给雷诺伊尔指挥官本人。除了他,不能经过任何人的手,明白吗?”
“明白,长官!”士兵立正,双手郑重地接过档案袋。
他向麦威尔敬了一个礼,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麦威尔粗重而疲惫的呼吸声。他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却无法平静。
那些被划入留守名单的名字、那些即将为了掩护他们而走向死亡的士兵的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
理智告诉他这是最优解,是唯一能让一部分人活下去的办法,但情感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这是一种巨大的、无声的煎熬。他选择了留下,与那些被“放弃”的人一同面对最终的命运,这或许能减轻他的一些负罪感,但却无法抹去那份制定计划时的冷酷。
他不知道雷诺伊尔看到这份计划,特别是看到他自己留在断后名单里时,会作何反应。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位电焊工暴跳如雷的样子。
档案袋被安全送达军械库,交到了雷诺伊尔手中。
当雷诺伊尔在作战指挥室的灯光下,拆开档案袋,仔细阅读完那份详尽却又残酷到极点的计划时,他的脸色从最初的凝重,逐渐变为震惊,最终化为无法抑制的愤怒和痛心。
“胡闹!!”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上面的杯子嗡嗡作响,“他把自己留在后面?!他以为他是什么?殉道者吗?!不行!绝对不行!”
雷诺伊尔在指挥室里焦躁地踱步,他完全理解麦威尔计划中的逻辑,甚至承认那可能是当前情况下最“合理”的选择。
但他无法接受失去麦威尔,这个年轻的、拥有一定战略眼光和坚韧意志的伙伴,是联盟无可替代的大脑和灵魂。
“必须修改计划!”雷诺伊尔对着身边的参谋低吼道,但随即又陷入沉默。
他深知,麦威尔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很难轻易改变。
强行命令他撤离,且不说麦威尔是否会服从,对其士气和信念也是巨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