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暗流汹涌,后宫亦非波澜不惊。德妃宫中,熏香袅袅,气氛却不同于往日的恬淡。萧清璃通过隐秘渠道递进来的消息,如同在她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承恩公府漕运之弊,触目惊心,更蕴含着巨大的机遇。
她深知,此事若由萧清璃或其关联的朝臣直接上奏,目标太大,容易引来皇后一系的疯狂反扑,甚至可能让陛下心生疑虑。最好的方式,是让陛下自己“发现”问题,而枕边风,便是最柔和也最有效的催化剂。
这日傍晚,皇帝循例来到德妃宫中用膳。膳后,帝妃二人于暖阁内闲话。德妃亲手为皇帝斟上一杯清心去火的菊花茶,语气温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色。
“陛下近日操劳国事,臣妾瞧着,似有些清减了。”德妃柔声道,指尖轻轻为皇帝按着太阳穴。
皇帝闭目享受这片刻安宁,叹道:“漕粮北运将至,各地奏报繁多,运河几处年久失修,朕心难安。户部总嚷着银子不够,工部又言修缮耗时费力,唉……”
德妃手上动作未停,状似无意地接话道:“漕运乃国之命脉,确是马虎不得。臣妾前日听下面人说起一桩趣闻,倒觉得这漕运之事,颇有些……嗯,耐人寻味。”
“哦?什么趣闻?”皇帝随口问道,并未睁眼。
“说是江南有个老实的粮商,运一批上等新米入京,按规定走了漕运。可您猜怎么着?”德妃语气轻柔,带着讲故事般的韵味,“他那船到了通州,查验时,竟发现米袋里掺了不少陈米砂石,分量也短了不少。那粮商叫苦不迭,明明装船时都是好米足秤。您说奇不奇怪?这一路官船押运,关卡重重,还能平白少了分量,变了品质?”
皇帝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仍未言语。
德妃继续道:“还有更奇的。那粮商申诉无门,反而被管事的训斥,说他诬赖。倒是有同行的悄悄告诉他,若是肯使足银子,打点好关键人物,莫说米不会少,就是运些别的‘土仪’,也畅通无阻呢。”她说到这里,适时停下,轻轻叹了口气,“臣妾听着,只当是市井流言,或许是那粮商自己不慎,又或是下面人胡作非为。只是想着,若这等事并非个例,长此以往,损耗的可是国库的钱粮,寒的是守法商民的心呐。”
她的话语如涓涓细流,没有一句指摘承恩公府,却将漕运过程中可能存在的贪腐、盘剥、效率低下问题,通过一个具体而微的“故事”生动地勾勒出来。
皇帝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已没了之前的慵懒,而是闪过一丝锐利。他并非昏聩之君,只是以往精力多集中于边疆、吏治与大政,对漕运这等看似运转多年的“惯例”细节,并未过于深究。德妃这番话,看似无心,却恰好点在了他近来忧心的漕运效率与损耗问题上。
“使足银子……运‘土仪’……”皇帝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德妃知道,陛下已听进了心里。
“是啊,”德妃柔顺地应道,不再多言,只是轻轻为皇帝续上热茶,“臣妾妇道人家,不懂这些大事,只是听着觉得……若真有其事,未免太过可惜。陛下励精图治,万民称颂,若因些许蠹虫坏了根基,实在不值。”
她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担忧,又将评判的权力完全交还给了皇帝。
皇帝沉默片刻,拍了拍德妃的手:“爱妃有心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夜空,目光深邃。
第二日的常朝上,皇帝并未直接发作,却在听取户部、工部关于漕运事宜的奏报后,突然问了一句:“近年来,漕运损耗几何?各环节效率如何?可有详实数据呈报?”
语气平淡,却让负责此事的官员心头一跳。陛下以往只关心漕粮能否按时足额抵京,何时问过如此细致的问题?
紧接着,又有御史出列,风闻奏事,弹劾漕运官员作风奢靡,与商贾过往甚密,虽未指名道姓,却已让某些人心惊胆战。
朝堂之上,一股无形的低气压开始凝聚。许多敏锐的大臣都察觉到,陛下似乎开始关注起漕运这块以往并不算最核心的领域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德妃宫中,那一阵看似随意的枕边清风。
这股风,已然惊起了波澜,只待合适的时机,便会化作席卷一切的惊涛骇浪。
(第一百零六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