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般,从冰冷黑暗的深海艰难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模糊的交谈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高烧总算退了…真是万幸…”
“…这孩子命真硬,伤成那样…”
“…娘,大哥哥什么时候醒啊…”
然后是嗅觉,浓郁的药草苦味混杂着淡淡的皂角清香,钻进鼻腔。
最后是触觉,身下是干燥柔软的铺盖,身上盖着带着阳光味道的薄被,但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残存的迷糊击得粉碎!
“嘶…”季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简陋却干净的木质屋顶,以及一张写满关切和惊喜的温婉脸庞——是丫丫的娘亲,柳氏。
“季小哥?你醒了?!”柳氏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连忙凑近了些,“感觉怎么样?别乱动,你伤得很重。”
“夫…夫人…”季言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这是在哪?”
“在家呢,在我们家。”柳氏柔声道,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点温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你可算醒了,都快把我们急死了。”
可算?季言一愣,他感觉自己好像就睡了一觉,虽然这一觉睡得浑身疼。
“我…睡了多久?”
“整整十天了。”一个略带严肃的男声响起。季言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正是丫丫的父亲,那位学堂的周夫子。他站在不远处,眉头微蹙,看着季言的眼神带着一丝审视,但更多的也是关切。
“十…十天?!”季言惊呆了!他以为自己顶多昏迷了一两天!
“是啊。”柳氏心有余悸地点头,“那天早上丫丫发现你倒在镇口槐树下,浑身是血,都快没气了…把你抬回来的时候,李郎中看了都直摇头,说伤势太重,失血过多,五脏震动,能活下来的希望不到一成…真是老天保佑!”
季言听得后背发凉。不到一成的希望?他差点就真的噶了?
“全靠你小子命硬,撑过来了。”周夫子接口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李郎中说你体质异于常人,恢复力极强,换做常人,这等伤势早就…咳咳。”他似乎觉得不吉利,没再说下去。
季言心中却瞬间明了。
什么命硬!什么体质特殊!
是【修为+1】!是那每天雷打不动,在他濒死时提供了最关键的生机,并在他昏迷期间,依旧顽强地、一点一滴地修复着他破碎的身体!
“系统大爷…这次真给你跪了!这哪是工资,这特么是救命稻草啊!”他内心疯狂给金手指点赞,表面却只能露出一个虚弱又后怕的表情,“多…多谢夫子,夫人救命之恩…小子…小子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快别这么说,救人危难,本是应当。”柳氏连忙摆手,“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饿不饿?灶上一直温着米粥,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柳氏起身出去后,周夫子走到床边,看着季言,沉声问道:“季言,你且说说,究竟遭遇了什么,竟伤得如此之重?可是在山中遇到了大虫?”
季言早就打好了腹稿,半真半假地虚弱回答:“回夫子…不是大虫…是一只从未见过的黑毛怪物,速度极快,力大无穷…小子在山谷中采药,不小心惊扰了它,便被其追杀…侥幸跳下一处陡坡,才捡回一条命…”
他省略了七彩奇花的细节,只突出怪物的可怕和自己的无辜。
周夫子闻言,眉头紧锁:“黑毛怪物?莫非是深山中的凶魈?听闻那东西极其记仇凶残…你能从其爪下逃生,实属万幸。日后定要更加小心,莫要再深入险地了。”
“小子谨记夫子教诲…”季言连忙应下,心里却想:“妈的,何止记仇,简直变态!等老子等级练上去,非得回去把它窝给端了爆装备!”
这时,柳氏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进来,小心地喂给季言。
喝下小半碗米粥,胃里有了暖意,季言感觉精神又好了些。他注意到这房间虽然整洁,但陈设简单,似乎不是主卧。
“夫子,夫人…这房间…”
“哦,这是我家空着的一间厢房,你安心在此养伤便是。”柳氏温和道。
但季言知道,周家这老宅前面大半都改成了学堂,后面居住的区域本就不大,只有两间卧房。让了一间给他,周夫子和柳氏便带着丫丫挤在另一间房里。
知道他们一家心善,季言心中顿时涌起巨大的感动和不安。
“这…这如何使得!小子何德何能,怎能占用夫子一家的房间?我…我还是…”
“莫要推辞了。”周夫子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伤势未愈,岂能挪动?难道要我们再把你抬回镇口槐树下?安心住下,把伤养好再说。”
柳氏也笑道:“就是,你一个孩子家,跟我们客气什么。丫丫也盼着你快点好起来,继续跟她学字呢。”
正说着,一个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正是丫丫。她看到季言醒了,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噔噔噔跑进来:“大哥哥你醒啦!太好了!”
看着这一家子真诚善良的面庞,季言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推辞的话,只能将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深深记在心里。“多谢…多谢夫子,夫人,丫丫…”
于是,季言便在周家住了下来,开始了漫长的养伤日子。
柳氏悉心照料,煎汤喂药,饮食上也尽量给他补充营养。丫丫每天放学都会跑来跟他说话,有时还会拿着书本来“考考”他,美其名曰“不能荒废学业”。
周夫子虽然平日里严肃,但也会偶尔过来问问他的情况,甚至有一次还带来一本浅显的游记给他解闷。
而季言体内,那每日准点“到账”的【修为+1】,成了他快速恢复的最大底气。
每一次暖流淌过,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断裂的骨骼在加速愈合,撕裂的肌肉在重新连接,内脏的隐痛在逐渐消失。这种恢复速度,远超常人理解。
负责复诊的李郎中每隔几日便会来一次,每次诊脉后,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奇哉!怪哉!这恢复速度…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筋骨重创,十日便能微微动弹,二十日竟已愈合大半…小哥你这体质,实乃万中无一啊!”
季言只能躺在床上“虚弱”地笑笑:“或许是小子自幼在山里野惯了,皮实…”
心里却在暗爽:“嘿嘿,没见过吧?这是氪…啊不,是系统玩家专属待遇!自动回血挂了解下?”
就这样,在周家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修为+1】的开挂作用下,又过了十天,季言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不用再卧床了。
又过了三天,见周家为了让自己补充营养,有什么好的都紧着自己,季言心中感动万分,他找了个机会,回到林中将自己藏在树洞里的小金库全部取了回来。
“夫子,夫人…”找了个丫丫不在场的机会,季言将钱袋递向正在收拾药碗的柳氏,语气恳切,“小子这次能捡回这条命,全仰仗夫子一家救命之恩和这些时日的悉心照料。这点银钱,是小子的全部积蓄,虽然不多,但恳请夫人收下,聊表谢意,也算补贴些家用…”
那钱袋鼓鼓囊囊,里面铜钱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还隐约能看到银角的轮廓。这对于一个普通樵夫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柳氏见状,连忙放下药碗,将钱袋推了回去,佯怒道:“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我们救你难道是图你的钱吗?快收起来!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钱绝不能要!你伤好了,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周夫子也皱起眉头,语气严肃却透着关切:“收起来。救人于危难,岂是银钱可以衡量的?你安心养伤便是,莫要想这些。”
季言心中暖流涌动,知道他们是真心实意,并非客套。但他实在过意不去,执意要给。
推让了几次,柳氏和周夫子态度坚决,季言只好无奈地将钱袋收回,心中对他们的感激之情更重了几分。
夜深人静,季言躺在温暖的床铺上,因为白天睡得多了,此刻并无睡意,只是闭目养神,默默感受着体内修为暖流修复伤势带来的细微麻痒感。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周夫子和柳氏压低的交谈声。若是以前,他定然听不真切,但如今【修为+80】带来的五感强化,让他能将那细微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的,还想把全部家当给我们…”是柳氏温柔的声音。
“嗯,品性不坏,知恩图报。只是…他这孤身一人,总在山里与野兽搏命,终非长久之计。此次侥幸逃生,下次未必还有这般好运。”周夫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
“是啊,看着真叫人心疼…当家的,我瞧着这孩子也乖巧懂事,丫丫又喜欢他…你看…我们…”柳氏的声音犹豫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我们能不能…收留他?就当多了个儿子?家里虽不富裕,但多双筷子总还是有的…”
周夫子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何尝没有此意?只是…不知他是否愿意?我们虽有些积蓄,但主要靠学堂那点束修和你做些针线活,终究清贫。他若留下,怕是也要跟着我们过苦日子…而且,他来历不明,虽看着良善,但…”
“我看他不像坏人。”柳氏语气坚定了些,“那双眼睛,清澈得很。至于苦日子…我们吃什么,他便吃什么,总好过他在山里朝不保夕,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强…就当是给丫丫做个伴,将来我们老了,他们兄妹俩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也罢。”周夫子似乎被说动了,“待他伤再好些,我寻个机会问问他的意思吧。若他愿意,便去里正那里办个手续,将他记入我家户籍…只是此事需谨慎,莫要强求,一切看他意愿…”
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吹熄了油灯。
季言躺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收养他?记入户籍?
这意味着一个真正的家,一份安稳的生活,不再需要风餐露宿,刀头舔血。
虽然清贫,但却有着他渴望已久的温暖和安全感。
周夫子和柳氏的顾虑和真诚,他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是真心为他着想,而非怜悯或施舍。
这份毫无保留的善意,像一股暖流,冲刷着他穿越以来一直紧绷和冰冷的心防。
“家吗…”他喃喃自语,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穿越至今,他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真正的归属感。
“好像…也不错。”他翻了个身,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期待,缓缓进入了梦乡。
梦里,不再是血腥的厮杀和冰冷的荒野,而是温暖的灯光,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丫丫清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