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季言这一招“献祭流”打法,彻底打乱了摄政王一方的部署。钱庄归了朝廷,接下来的争论焦点就变成了钱庄由谁管理、如何运营。
萧相一方的官员立刻顺势主张,钱庄既已归属朝廷,自当由户部统一管理,制定章程,规范运营,以确保其“官民合营”的初衷和惠及百姓的效用。
摄政王一方则不甘心,试图争取管理权,或者至少安插人手,强调钱庄需要“强力”保障,暗示应由与“山上”关系密切的势力介入。
殿内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方脸上。季言垂首站在殿中,看似恭顺,实则耳朵竖得老高,心中飞速分析着每一句话背后的意图和力量对比。
“真是精彩,比看辩论赛刺激多了,这特么可是真人版权力的游戏现场直播……”他暗自腹诽,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眼看又要陷入僵局之时,一直沉默端坐于珠帘之后的太后,终于再次开口。她的声音平和依旧,却带着一股经过漫长等待和深思熟虑后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钱庄既已献于朝廷,便是国库之物,关乎国本,非同小可。依祖制,财政之事,自当由户部统辖,名正言顺。”
一句话,定下了基调。她略一停顿,唤道:“崔爱卿。”
“臣在。”崔衍应声出列,身形挺拔如松。
太后目光似乎穿透珠帘,落在崔衍身上:“你素来以刚正不阿闻名,亦精通钱粮庶务,朝野共知。钱庄纳入户部之后,便由你亲自牵头,汇集精通吏员及……相关人等,”
她话语微顿,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季言的方向,“尽快制定详细管理章程,务必使其利国利民,运作有序,不至滋生弊端,辜负了献产之人的一片赤诚。”
“臣,遵旨!定不负太后所托!”崔衍躬身领命,声音沉稳有力。
太后的决定,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这是在萧相一派据理力争和崔衍等中间派注重实务的事实基础上,又巧妙地得到了外戚势力的默认支持。
对于右相吕文焕而言,钱庄归了朝廷户部,虽然直接控制权不在自己手里,但他作为右相,总能从中分一杯羹,施加影响力,这总比让这块肥肉完全落入势同水火的摄政王和其背后的修真宗门手中要强得多。这是一场微妙的权力平衡。
摄政王宇文擎脸色铁青,握着笏板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太后亲自开口,金口玉言,在明面上他已不好当面反驳,否则便是公然挑战太后权威与朝廷法度。他只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眼神阴鸷地扫过萧则诚和崔衍,不再言语,但那压抑的怒气,仿佛殿内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
季言心中稍定,太后这一锤定音,至少保证了钱庄在名义上落在了相对中立的崔衍和讲究规矩的萧相势力范围内,比起落在摄政王手里,局面好了太多。
然而,风波并未完全平息。
这时,老谋深算的萧则诚再次出列,趁热打铁,将目光投向了此次风波的核心——季言本人。他声音洪亮,带着为人请命的恳切:“太后圣明!季言献产有功,其心可嘉,其行可表!此等忠义之举…老臣以为,当予以重赏,以彰其忠,亦可使天下商民知朝廷鼓励实业、赏罚分明之心,鼓舞更多忠义之士为国效力!”
太后似乎早有所料,沉吟片刻,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众臣,最后回到萧则诚身上:“萧爱卿言之有理。季言献产于朝,其心赤诚,确当嘉奖。有功不赏,非明君之道。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封赏,方能既彰其功,又不负朝廷体恤臣下之心,合乎法度体统?”
萧则诚显然早有腹稿,躬身奏道,声音清晰传遍大殿:“回太后,季言献上之产,价值连城,更关乎国计民生,其志可嘉,功在社稷。老臣以为,当赐其爵位,以显荣宠,安其之心,亦让天下人见之,朝廷不负功臣。可封爵,使其身有爵位,心向朝廷。”
他顿了顿,继续为张万财争取:“其合伙人张万财,虽出身商贾,然在此次事件中,能明晓大义,顺应时势,忠心体国,倾力配合,亦当褒奖,以显朝廷海纳百川之胸襟。可赐其‘皇商’身份,准其家族继续协助户部经营钱庄事宜。如此,既全了朝廷体面,彰显恩德,又能借助其多年营商之经验,使钱庄平稳过渡,不至因人事更迭而动荡,方能真正实现利国利民之初衷。”
此言一出,摄政王宇文擎派系的官员立刻骚动起来。方才说话的高俅再次出列,急声道:“太后!此举恐有不妥!季言年纪尚轻,虽有微功,但直接赐予爵位,恐难服众,开了此例,日后恐人人效仿,有损爵位威严!至于那张万财,一介商贾,授予‘皇商’资格,更是…”
他话未说完,那一直笑眯眯如同弥勒佛般,仿佛随时都会睡着的右相吕文焕,却忽然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截断了高俅的话头:“高侍郎此言,未免过于迂阔了。”
吕文焕对着珠帘方向拱了拱手,笑容可掬,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太后,老臣以为,萧相所议,甚为妥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季言献上的,可是能动摇国本的巨利!若如此大功都不足以封爵,岂非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日后谁还肯为朝廷倾尽所有?”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面色不豫的摄政王方向,继续道:“至于那张万财,授予‘皇商’,正是体现朝廷海纳百川,不拘一格用人才!况且,钱庄新附,正需熟悉业务之人打理,用熟不用生,方能平稳过渡,避免动荡。若贸然换上不谙商事之人,导致钱庄运转失灵,亏损的可是国库,受损的乃是国本!萧相思虑周全,老臣附议。”
他话语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导致钱庄运转失灵,信誉崩塌,亏损的可是国库,受损的乃是国本!届时,高侍郎可能担待得起?萧相思虑周全,老臣附议。”
吕文焕这一番话,看似赞同萧则诚,实则暗藏机锋,连削带打。他点出“动摇国本的巨利”和“亏损国库”,既是强调封赏的必要性,也是在提醒太后和所有人,这钱庄如今是朝廷的财产了,是大家的“公器”,谁再想不顾吃相地乱伸手,就是在损害朝廷的整体利益,就是在挖大家的墙角!
他顺势同意让张万财继续经营,既卖了萧则诚和季言一个人情,示好于这个潜在的“财神”,也巧妙地堵死了摄政王一方想安插自己人接管钱庄具体事务的路子。
权衡之下,与其让咄咄逼人、与修真宗门勾连甚深的摄政王得逞,彻底掌控钱庄,不如支持萧则诚这个相对“规矩”、讲究朝堂秩序,且一定程度上主张殊途同归的对手,维持住眼下这种微妙的平衡,对自己的妹妹最为有利。
高俅被吕文焕这番结合了大道理和现实威胁的言论噎得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反驳,都容易落入对方的话语陷阱,只能悻悻地低下头,退回班列。
摄政王宇文擎眼神冰冷地扫过吕文焕和萧则诚,鼻间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冷哼,袍袖下的拳头紧了又松,终究没有再出声反对。
局势已然明朗,太后、外戚、宰相三方在此事上达成了微妙的默契,形成了一个暂时的利益同盟来压制他。他若再强行反对,不仅难以达到目的,反而会显得自己不顾大局,一心争利,吃相难看,徒惹一身骚。这笔账,只能暂时记下。
珠帘之后,太后将下方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见无人再反对,便不再犹豫,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准奏。季言献产有功,特赐封‘安乐县男’,食邑三百户,赏金千两。张万财忠心体国,赐‘皇商’资格,准其继续协助户部经营钱庄事宜。萧爱卿,吕爱卿,此事便由你二人协同户部,妥善办理。”
“微臣谢太后恩典!”季言连忙谢恩,内心则狂喜:“赌对了!萧相给力!不仅保住了实际控制权,还白嫖了个爵位和皇商资格!这波不亏!”
爵位!虽然只是最低等的县男,但也是正儿八经的爵位!从此步入贵族行列了!而且张万财得了皇商资格,意味着钱庄的实际经营权,大概率还是会落在他们熟悉的团队手里!
一场看似凶险万分、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朝堂风波,竟以他主动献出九成股份、换来一个实封爵位和实际经营权保留的结局落下帷幕。
季言看似损失了大部分股权,巨额利润拱手让人,实则金蝉脱壳,不仅化解了眼前的致命危机,摆脱了成为众矢之的的危险处境,还为自己和张万财争取到了官方认证的、金光闪闪的“护身符”,并将钱庄的未来与朝廷利益进行了深度绑定,反而获得了一层更强大的保护色。这其中的得失算计,不可谓不精妙。
退朝的钟声响起,季言随着人流,亦步亦趋地走出那压抑而辉煌的大殿。当他踏出殿门,耀眼的阳光猛地照射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他才仿佛从一场惊心动魄的梦境中醒来,有了些许真实感。
“呼…总算…熬过来了…”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感觉双腿都有些发软,“这朝堂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一个个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一句话里恨不得八个陷阱,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他心有余悸地回想着刚才殿中的每一幕,尤其是几位大佬言语交锋时那无形的刀光剑影,仍感到阵阵后怕。同时,也对权力中心的波谲云诡有了更深刻、更直观的认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色宦官服色、面容清秀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低眉顺眼,声音细弱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季县男,太后娘娘懿旨,召您慈宁宫见驾。”
季言的心猛地一紧,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
太后单独召见?刚下了朝就立刻召见?这么急?所为何事?
论功行赏不是已经在朝会上宣布结束了吗?难道…还有别的图谋?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另有吩咐?或者是…鸿门宴?
无数个念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刚刚落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看向走在前方的萧则诚,萧相也正回头看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微微颔首。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对那小太监努力挤出一个平和的表情:“有劳公公带路。”
跟着小太监走向深宫,季言内心再次被巨大的问号填满:
“太后突然单独找我干嘛?仅仅是勉励几句?不可能…朝堂上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这深宫大内,规矩森严,步步惊心,我不会哪里不小心触犯忌讳吧?凌霜又进不来,真要有什么事,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总觉得…这事儿还没完!刚过一关,又来一关,这穿越者的日子,也太刺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