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掌柜走在通往雅间的回廊上,季言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能盖过脚步声。他飞快地给身后三位同伴递了个“见机行事,少说多看”的眼神,内心弹幕已经密集到快要卡屏。
“冷静!季言!深呼吸!你是见过大风大浪…好吧虽然大部分是阴沟里的风浪…但也是浪!不能怂!”
“对方是京里来的大佬,级别至少是钻石起步,说不定是王者!表情管理!表情管理!记住你的人设:有点小聪明、有点小才华、但本质上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偶尔被朋友带歪的淳朴少年!”
“淳朴…对,要淳朴中带着点没见过世面的惶恐,惶恐里又要有点读书人的清高和不卑不亢…妈的这表情难度也太高了!脸部肌肉你要撑住啊!”
“是敌是友还不清楚,万一对方问起丐帮怎么办?打死不认!就说是朋友们仗义互助!”
“万一问起活字印刷和钱庄?就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灵感一闪!”
“万一问起黑风寨…呸,黑风寨关我屁事,我是良民!”
“万一他看上我的美色…呸呸呸!老子是男的!而且大佬什么美人没见过!”
就在他脑子里的吐槽快要溢出的时候,掌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恭敬地敲了敲,然后推开:“贵客,安澜府的几位才俊到了。”
雅间内布置得清雅而不失华贵,熏香袅袅。临窗的软榻上,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目光深邃的老者。
他并未穿着官服,只一身质料极好的深青色常服,但通身的气度却是不怒自威,仿佛自带聚光灯,让人无法忽视。
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名看似普通的随从,但季言强化过的感知却能隐约察觉到这两人气息沉凝,绝对是高手!比黑风寨那些所谓的高手高了不知几个档次!
“学生季言(周知雅\/李修文\/张文柏),见过大人。”四人齐齐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那老者目光在四人身上缓缓扫过,尤其在季言和周知雅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看不出意味的笑容:“不必多礼。冒昧相请,打扰几位小友温书了。坐吧。”
他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四人依言在下首的椅子上小心坐下,屁股只敢沾半边。周知雅更是紧张地往季言身边靠了靠。
“老夫姓萧,在京中任一闲职。”老者自我介绍得轻描淡写,但“京中”和那股气势就足以说明一切,“今日在茶楼偶见几位小友仗义执言,不畏强梁,心中甚慰。我朝学子,正当有此风骨。”
季言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从茶楼就开始盯上我们了!闲职?鬼才信!这气场一看就是有实权的!”
他脸上却立刻露出“被夸奖后不好意思”的表情,连忙道:“萧大人谬赞了。学生等只是见那老丈可怜,一时义愤,实乃读书人本分,当不得大人如此夸赞。倒是冲撞了本地官眷,心中甚是不安…” 他巧妙地把“王公子”的身份点明,既示弱,也暗含一丝“我们知道惹了谁但不怕”的底气。
萧大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悠然道:“哦?是那个郡守家的外甥?些许小事,不必挂心。赵郡守…想必也是明事理的人。”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王公子那边的威胁化解于无形。季言心中更是凛然,这位萧大人的能量,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大。
“多谢大人!”四人再次道谢,这次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萧大人放下茶杯,目光转向季言,仿佛随口问道:“季小友是安澜人士?老夫听闻安澜人杰地灵,近来更是出了不少新鲜事物。譬如那‘活字印刷’、‘通宝钱庄’,惠及商民…不知小友可曾听闻?”
来了!正题来了!
语气听起来是在问他知不知道,但连“活字印刷”“通宝钱庄”都点出来了,这摆明了是已经查清他的底细了。
季言心脏狂跳,连忙回道:“回大人,学生确是安澜人。您说的这些,学生确有耳闻。那活字印刷之术,据说是城中张世伯(他看向张文柏)的工坊所出,甚是奇妙,学生们用的便宜书籍也多了起来。钱庄…学生只是去兑过几次银钱,确实方便许多。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学生也为家乡有此变化感到欣喜。”
不管怎么说先来一波装疯卖傻,他倒要看看这位大佬掌握了他多少底细。
张文柏也赶紧接话,把他爹推出来挡枪:“家父也是偶得妙法,侥幸成功,当不得大人如此盛赞。”
萧大人笑了笑,不置可否,又看向李修文和周知雅,问了些学业上的问题。李修文对答流畅,周知雅虽然紧张,但也声音清脆,逻辑清晰,显露出不俗的功底。
萧大人频频点头,显得颇为满意:“不错,不错。安澜府学风鼎盛,人才辈出。小秦…倒是治理有方。”
大佬,你暴露了啊喂!
秦牧之好歹也是堂堂一府之尊,如今还升了官,天底下能称他为“小秦”的,没多少人吧。
季言心中电转,从现在判断,这位大佬显然是“自己人”。不过,他也不急于摊牌,而是决定再加一把火,进一步巩固自己“专注于学业、偶尔关心实务”的人设,同时也探探此人是敌是友。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敬佩和一丝“少年人的冲动”,接过话头道:“秦大人确是干吏。不瞒大人,学生之前翻阅地方志,见记载城南常受水患之苦,百姓困苦,便…便胡思乱想了一个分流减涝的蠢法子,甚至还斗胆画了些不堪入目的草图…没想到秦大人竟不以为忤,反而采纳了学生的妄言,如今已在勘测筹备。学生…学生实在是惶恐又感激!” 他适时地表现出激动和一点点“士为知己者死”的雏形。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自己在水利上的“贡献”,又把主导权和功劳全甩给了秦牧之,塑造了一个被伯乐赏识的、心怀感激的年轻学子形象。
果然,萧大人听到“分流减涝”、“草图”等词时,眼中精光一闪,身体似乎都微微前倾了一些。他身后的随从立刻从一旁拿过那份“礼物”——那本《河工杂谈》,递到他手上。
“哦?竟真是季小友献策?”萧大人抚摸着书皮,语气带着一丝探究,“老夫对此类实务倒也略有兴趣。不知小友所言分流之法,具体为何?又与这古籍中所载,有何异同?”
考验来了!这是要考较真才实学了!
季言心中狂呼:“来了来了!技术面来了!幸好老子考前恶补过!临时抱佛脚果然是穿越者必备神技!”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谈到感兴趣领域”的专注和认真,略微组织语言,便用尽量简洁易懂的语言,将“鱼嘴分水”、“飞沙堰排沙”的原理和预期效果说了一遍,并结合《河工杂谈》中一些模糊记载,阐述了自己的“灵感来源”和“改进之处”。
他讲得深入浅出,逻辑清晰,既不过分卖弄,又充分展现了思考的深度和创造性,偶尔还穿插一两个实际操作中可能遇到的小问题,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整个过程中,萧大人听得极其专注,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眼中赞赏之色越来越浓。李修文也听得目露精光,显然大受启发。张文柏和周知雅则半懂不懂,但看萧大人的神色,也知道季言说得极好。
“……学生愚见,大抵如此。其中必有诸多疏漏荒谬之处,让大人见笑了。”季言最后不忘谦虚一句,完美收官。
内心却在疯狂呐喊:“妈的!老子这波操作简直完美!技术宅+忧国忧民+谦虚好学的人设立住了!奥斯卡都欠我一个小金人!秦牧之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萧大人沉默了片刻,忽然抚掌轻叹:“妙!着实精妙!因地制宜,巧借水力,古朴大气,却又暗合至理!季小友,你这岂是愚见?这分明是良策!难怪秦牧之对你赞誉有加!”
他终于正面提到了秦牧之的“赞誉”!
季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看来这关算是过了,而且效果似乎还不错?他连忙躬身:“大人过誉!学生万万不敢当!皆是秦大人敢于任事,善于纳谏,方能将此策付诸实践。”
萧大人看着他宠辱不惊、时刻不忘推功于上的样子,眼中的满意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他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不骄不躁,知进退,明事理,更有实学之才。秦牧之倒是给…给朝廷,发现了一块璞玉啊。”
他顿了顿,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听闻小友志在科场?此番院试,可有把握?”
季言恭敬回答:“回大人,学生寒窗苦读,只求尽力而为,不负所学,不敢妄言把握。”
“嗯,脚踏实地,很好。”萧大人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份看似请柬的帖子,递给旁边的随从,随从又转交给季言。
“老夫在清河城还会盘桓数日。院试之后,老夫在寓所设有一场文会小聚,皆是些年轻士子,探讨学问,互相砥砺。几位小友若有暇,可来一聚。”萧大人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临时起意。
但季言接过那份材质不凡、暗纹精致的帖子时,却感觉重若千钧。这哪里是普通的文会请柬?这分明是通往另一个圈子的门票!是这位萧大人释放的明确接纳信号!
“学生等荣幸之至!定当准时赴会!”季言强压激动,再次行礼。身后三人也赶紧跟着行礼。
“嗯,去吧。好生备考,不必有旁骛之忧。”萧大人挥了挥手,端起了茶杯,示意送客。
掌柜的立刻上前,恭敬地将四人引了出去。
直到走出雅间,回到回廊上,四人才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发现彼此后背都惊出了一层细汗。
“季…季兄,刚才那位萧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张文柏声音还有点发颤,“那气势…比我爹见过的所有官都吓人!”
李修文也神色凝重:“言谈举止,绝非寻常京官。而且他对实务见解极为深刻,几句点拨,便让我茅塞顿开。”
周知雅则小脸发白地拉着季言的袖子:“哥哥,我怕…”
季言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怕,看来不是坏事。”他扬了扬手中的请柬,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这位萧大人…搞不好是秦公所说的‘钦差’…”
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则暗自唏嘘:“不过总算有惊无险,还把‘忧国忧民技术流学霸’的人设卖出去了…就是有点费脑子,比跟虎爷打一架还累!”
“院试院试!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考不上秀才,刚才吹的牛逼可就都要打折了!”
带着一肚子的后怕、兴奋和更加沉重的压力,四人回到了小院。
院试,就在明天。而院试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可能彻底改变他们命运的“文会”。
季言感觉,自己这艘本想苟在港湾里慢慢升级的小破船,已经被一阵名为“机遇”和“麻烦”的巨浪,不由分说地推向了更加广阔,也更加深邃的海洋。
“苟道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个屁啊!分明是还没学会游泳就被扔进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