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完那根野狗都嫌弃的骨头后,季言一瘸一拐地回到破庙。小腿被狗牙划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身上被三角眼殴打的淤伤也在寒冷中隐隐作痛。
庙里的其他乞丐已经回来了,看到他这副更加狼狈的模样,眼神里连最初的冷漠都懒得施舍,直接变成了彻底的漠视。那个三角眼也在,正和另外两个同伙分食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东西,看到季言进来,只是挑衅地扬了扬下巴,嘴角带着讥讽的笑。
季言迅速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默不作声地挪到自己那个角落,蜷缩起来。
“看什么看,没看过行为艺术啊?这叫战损限定版皮肤,懂不懂欣赏?”他在内心疯狂输出,脸上却麻木一片,甚至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做出畏缩的样子。
他仔细感受着身体的状况。疼痛是真实的,饥饿也是真实的。但奇怪的是,明明经历了殴打和与野狗的搏斗,又只吃了那么点东西,他居然…还清醒着。
按照这具身体原本的虚弱程度和摄入的能量,此刻他应该因为力竭和疼痛昏死过去才对。
“所以…‘修为+1’真的在起作用?”季言心脏微跳,“不是立刻变超人啊…是特么的增加了我的‘生存条’上限和恢复速度?”
这发现让他既失望又有点莫名的振奋。失望的是,这金手指毫无逼格,振奋的是,这似乎是当前最实用的能力——让他更难死。
“行吧,血牛就血牛,苟命流也是主流玩法之一。”他自我安慰,“先定个小目标,在这破庙里活过这个冬天。”
夜里,寒风呜咽。那个白天被抢了馍馍的小乞丐没有回来,不知道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还是悄无声息地冻死在了某个角落。没人提起他,就像他从未来过。
季言紧紧裹着所有能找到的破布和干草,拼命回忆贝爷德爷的英姿,靠不停活动手指脚趾来对抗睡眠和寒冷。意识模糊间,那道淡蓝色的光晕再次浮现。
第二天,他是被饿醒的。胃袋像是拥有了自主意识,正在疯狂地自我消化,抽搐着发出尖锐的抗议。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摸索着怀里,空空如也。那三个铜板的触感再也不会有了。
“开局一个碗,装备全靠捡…古人诚不欺我。”他苦笑一声,挣扎着爬起来。腿上的伤还在疼,但似乎没有发炎肿胀的迹象,这让他对“修为+1”的信心又多了一分。
必须找到吃的,越快越好。
他拿起破碗,再次走上街头。今天他换了个策略,不再停留在固定的地方,而是缓慢地、沿着街道移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和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开启‘垃圾佬’视觉…”他集中精神,“过滤掉普通垃圾…重点关注有机质、碳水化合物、蛋白质…”
可惜,现实不是游戏,没有高亮提示。大部分时候,他找到的只有真正的、毫无价值的垃圾。
偶尔看到一点疑似食物的残渣,也早就被冻得硬如铁石,或者被其他生物光顾过,留下可疑的齿痕和污迹。
“这游戏难度也太高了点…”就在他腹诽之际,目光掠过一处墙角,猛地定住。
那里,半块被踩得嵌入泥里的饼!颜色比之前得到的黑饼渣要浅一些,看起来更像是粗粮面!
他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几乎是扑过去,用冻得发僵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其从冰冷的泥土里抠出来。
“发了!这回是真的发了!”他激动得手都在抖,仔细吹掉上面的浮土和污渍,虽然边缘有些碎裂,但整体还算完整,有他巴掌大!
他迫不及待地张嘴就想咬。
“咳。”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
季言动作一僵,猛地扭头。只见另一个老乞丐,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饼,喉咙也在滚动。
这老乞丐看起来比季言还要凄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裹着的破烂几乎无法蔽体,裸露的皮肤冻得发紫。
季言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将饼往怀里藏了藏,眼神变得警惕而凶狠,像极了昨天护食的野狗。
“我的!”他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带着威胁。
那老乞丐似乎被他的眼神吓住了,身体瑟缩了一下,默默移开目光,颤巍巍地走开了,背影佝偻得如同随时会断裂的枯枝。
季言松了口气,但随即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那老乞丐的眼神,绝望而饥饿,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低声念叨着前世从未觉得其中残酷的句子,此刻却觉得无比冰冷和讽刺。他刚刚扞卫自己食物的行为,本质上和三角眼抢小乞丐、和他自己抢野狗,没有任何区别。
“妈的,这破世界…”他骂了一句,狠狠一口咬在饼上。
饼又干又硬,还带着一股土腥味和淡淡的霉味,但他咀嚼得异常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吃了半块,他强迫自己停下来,将剩下的小心翼翼用破布包好,塞进怀里。他需要让食物在胃里停留更久,持续提供能量。
有了这点食物打底,他稍微有了点力气,继续他的“寻宝”工作。然而好运似乎用完了,直到下午,他也再没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
就在他考虑是不是要再去酒楼后门碰碰运气时,街角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几个穿着厚实棉衣、像是大户人家家丁模样的人,正抬着几个大木桶出来,里面似乎是些馊了的饭菜,正准备倒掉。
几乎是瞬间,原本分散在各处的乞丐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无声而迅速地围拢过去,眼神里闪烁着饥饿的绿光。
季言也立刻反应过来,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挤进人群。
“滚开!老规矩!排队!”一个看起来像是乞丐头目的人低声呵斥着,维持着秩序。三角眼和他的同伙也在,正挤在最前面。
家丁们见怪不怪,脸上带着嫌恶,像喂猪一样,将木桶里的残羹冷炙随意倒在旁边地上的一片破草席上。
“哗啦——”
混在一起的、已经变质发馊的食物堆成了一座小山,散发出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
乞丐们一拥而上!
没有谦让,没有秩序,只有疯狂的争抢!脏污的手迫不及待地抓向那些腐烂的食物,塞进嘴里,塞进怀里,甚至有人为了争夺一块沾着点肉沫的骨头而互相推搡咒骂。
季言被这疯狂的场面惊呆了片刻,但强烈的求生欲立刻驱使他也加入进去。
“我靠!大型线下pVp活动现场?!”他内心惊呼,身体却毫不迟疑地往前挤,伸出碗,也想去舀一点。
但他太瘦弱了,根本挤不过那些老油条。三角眼甚至故意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他一下,把他撞得一个趔趄。
“新来的,后面待着去!”三角眼骂道,嘴里塞满了东西。
季言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但知道现在不是冲突的时候。他咬咬牙,改变策略,不再试图去争抢中心那些看起来“好”一点的东西,而是迅速蹲下,在边缘捡拾那些被溅落出来的、更零碎的残渣——几根软塌的青菜、一小坨沾着泥的米饭、半块被踩烂的糕点……
他动作飞快,不管不顾地将所有能抓到的的东西扫进碗里。
争抢很快结束。乞丐们心满意足或意犹未尽地散开,各自找地方享用“战利品”。地上只剩下一些彻底无法入口的污秽。
季言看着碗里那点可怜的、混杂着泥沙和不明污渍的东西,叹了口气。
“这玩意吃下去,会不会直接解锁‘喷射战士’成就?”他内心吐槽,胃里已经开始本能地抗拒。
但他没有选择。他走到一边,尽量挑出里面明显的泥沙和杂物,然后闭上眼睛,像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一样,开始往嘴里塞。
味道难以形容,馊、酸、苦、臭、咸…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味蕾和神经。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机械地吞咽。
活下去。他反复告诉自己。
吃完后,他感到一阵阵反胃,但胃里确实有了填充感。他靠在墙上,慢慢滑坐下来,保存体力。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周围。那个之前被他吓退的老乞丐,正蹲在远处一个角落,哆哆嗦嗦地吃着刚才抢到的东西,吃得很急,不时噎得直咳嗽。
看着看着,季言的眉头微微皱起。
那老乞丐的状态很不对劲。他的脸色不是冻饿的青紫,而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显得异常急促和费力,吃东西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神开始涣散。
“喂…”季言下意识地想开口提醒什么,却又不知道能提醒什么。
老乞丐似乎想站起来,身体却猛地一僵,然后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手中的食物掉在地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睛猛地凸出,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紧接着,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蜷缩成一团,不动了。
周围的乞丐们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吃着自己的东西,或者闭目养神,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倒下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季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死死盯着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看着那双至死未曾瞑目、凝固着绝望的眼睛。
寒冷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冻结了他的血液,甚至暂时压过了胃里的不适。
这不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但这一次,如此直白,如此平静,如此…微不足道。
没有人在意。这个世界,甚至懒得为又一个乞丐的死亡泛起一丝涟漪。
【修为+1】
淡蓝色的光晕,在这个时刻,一如既往地、准时地在他眼前闪过。
冰冷的数据,漠然地提示着,与他此刻目睹的冰冷死亡,形成了某种诡异而残酷的呼应。
季言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悲伤,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战栗和明悟。
那点因为“修为+1”而带来的微弱庆幸和吐槽的欲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处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里没有系统商城,没有新手礼包,没有好心的老爷爷。
只有饥饿,寒冷,疼痛,以及像野草一样被随意践踏、无声无息消亡的生命。
那个“修为+1”,不是什么通往无敌的捷径,它或许仅仅是…让你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绝望道路上,能多苟延残喘一会儿的…微不足道的筹码。
想要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不能只靠这个。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最后一丝属于穿越者的茫然和侥幸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老乞丐的尸体旁。
周围的乞丐投来警惕的目光。
季言没有看他们,只是沉默地、极其迅速地在老乞丐那简陋的遗物中翻找着——事实上,除了那身破烂,几乎一无所有。
最后,他只从对方紧紧攥着的手里,抠出了小半块还没来得及吃下去的、已经捏得变质的干粮。
然后,他退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摊开手,看着掌心那小块沾着污垢和死者体温的干粮。
他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慢慢地、仔细地,将外面的脏污剥掉,露出了里面相对干净的部分。
他将其放进了嘴里,认真地咀嚼起来。
目光低垂,看不清情绪。
只有紧抿的嘴唇和缓慢而坚定的吞咽动作,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