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伦简直无法呼吸。
“道路”里,灼热的岩浆,化作千米高的巨浪,狠狠地拍击在金色的火焰天空之上,让整个世界都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温泉。
竹林。
水汽。
三鹰朝。
少女白皙的脖颈,精致的锁骨,还有那在水汽氤氲下,若隐若现的,完美的身体……
不。
不行。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灵魂的最深处,猛地炸响。
画面破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景象。
是飞鸟财团那些西装革履的鬣狗。是那个潜藏在弗里茨王背后,至今仍未露出真面目的,未知的恐怖存在。是利贺田那张笑嘻嘻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脸。是玛奇玛那双美丽的圈圈眼。
危险。
无处不在的,致命的危险。
他就像一个行走在钢丝上的,背负着炸药的疯子。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都有可能被卷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库亚和露比,他无法推开,因为他们是家人,是刻在他灵魂上的烙印。
但三鹰朝不一样。
她是一缕,意外照进他这片黑暗世界的,温暖的阳光。
他不能,让她被自己的黑暗所吞噬。
保护她。
必须,保护她。
而他唯一懂得的,保护的方式,就是——推开。
用最冰冷的,最伤人的方式,将她远远地推开。
就像十年前,他推开阿库亚和露比一样。
就像前世,他推开三笠与阿尔敏一样。
星野伦猛地从那场危险的幻想中惊醒,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跳快得像要挣脱肋骨的囚笼。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三鹰朝那双,盛满了期待与羞涩的,清澈的眼眸上移开。
他不敢再看。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秒,就会不受控制地,说出“好”。
“没空。”
两个字,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干涩,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为了让这个理由显得更可信,他逼着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我要写剧本。离截稿日还有两个星期。别烦我。”
说完,他便立刻转过头,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假装睡觉。
他没有看到。
身旁,三鹰朝脸上的血色,是如何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双刚刚还亮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是如何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那朵被她捧在手心的,晶莹剔透的冰晶玫瑰,仿佛也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是、是吗。”
过了很久,久到星野伦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
一个比蚊子叫还要微弱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才飘了过来。
“那……那好吧。”
“你……加油。”
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一整个下午。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那本《海洋生物的奇妙冒险》,被三鹰朝默默地,收回了她自己的桌子。
星野伦趴在桌子上,戴着耳机,将星野爱的歌,单曲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但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能感觉到的,只有身旁那片,正在迅速凝结的,冰冷的空气。
以及,自己那颗,正在一点一点,沉入深海的心。
……
三鹰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住的地方,是位于城市边缘的一栋,老旧的,随时都可能被拆迁的公寓楼。
走廊里的灯坏了很久,没有人修。
她摸着黑,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门漆已经剥落的铁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没有人在等她。
从来,都没有人在等她。
她没有开灯,就那么直直地,将自己摔在了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书包从她的肩膀滑落,“哐当”一声,砸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把脸,深深地埋进了那床,散发着廉价洗衣粉味道的被子里。
然后,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决堤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剧本……
剧本就那么重要吗?
比……比和我一起去泡温泉,还要重要吗?
她明明,是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才说出那句话的。
为了斟酌说什么话,她昨天躺在被窝里想了一晚上。
她甚至,都已经计划好了。
要穿哪一件,省吃俭用新买的,可爱的泳衣。
要在温泉旅馆的晚餐上,和他聊些什么。
要怎么,装作不经意地,让他看到自己,最漂亮的一面。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三鹰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打开了手机的自拍镜头。
屏幕上,映出了一张,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的,绝美的脸。
“我明明……长得这么可爱!”
她对着手机屏幕,带着哭腔,不服气地说道。
“身材也很好!皮肤也很白!他为什么会拒绝我?!”
可是,这份不服气,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
她看着屏幕里的自己,那股自信,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我真的,长得可爱吗?”
她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会不会……只是我自己觉得?”
“我是不是……就是网上说的那种……既普通,又自信的……普信女啊?”
“其实我一点也不可爱……我无趣,阴沉,笨手笨脚,惹人讨厌……”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
她开始疯狂地,进行自我否定。
他为什么会对我好?
他为什么会送我东西?
不是因为他喜欢我。
只是因为,我恰好坐在他的旁边。
只是因为,我看起来很可怜。
只是因为,那些东西,都是他做坏了的,“失败品”,他自己说的。
是我自己,想多了。
是我自己,把他的温柔,当成了喜欢。
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自我感觉良好。
“我就是个无趣的女人……难怪……难怪没有朋友……”
“星野伦,怎么可能喜欢我这种女人呢……”
她喃喃自语着,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
她应该放弃的。
她应该回到过去那个,孤独的,安全的,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的,自己的世界里去的。
她应该,把那些发卡,那些手串,那些玫瑰,全部还给他。
然后,对他说,对不起,给星野同学添麻烦了。
她应该这么做的。
可是……
她做不到。
她太爱他了。
爱到,只是想到要离开他,心脏就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都是星野伦。
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
他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样子。
他笨拙地,把那些“失败品”推到她面前的样子。
他那双黑色的,仿佛藏着一整个宇宙的,孤独的眼睛。
不知不觉间。
她开始,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那是一首,她听了无数遍的,星野爱的歌。
一首,关于单恋的,悲伤情歌。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破碎的哭腔,回荡在这间,冰冷而又空旷的房间里。
“玻璃窗映出的我,如此的寂寞……”
“邻座的你,像遥远的星河……”
“一句无心的话语,掀起我心中漩涡……”
“是幻觉吗?这短暂的温热……”
她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手腕上那串,黑色的珠子。
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你给的虚拟温度,烫伤了我的魂魄……”
“我伸出手,却只碰到冷漠……”
“多想问你,在你眼中的我……”
“究竟是什么颜色?还是,从未存在过?”
眼泪,再一次,打湿了枕头。
三鹰朝蜷缩在床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用尽全身的力气,唱着那首,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歌。
“那些‘失败’的杰作,被我当成神佛……”
“每一次心动,都是我的错……”
“是我编织了美梦,是我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清醒之后,只剩我一个……”
她闭上眼睛,任由那绝望的,却又带着一丝甜蜜的痛楚,将自己彻底淹没。
“你给的虚拟温度,烫伤了我的魂魄……”
“我伸出手,却只碰到冷漠……”
“多想问你,在你眼中的我……”
“究竟是什么颜色?还是,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