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伦盘腿坐在滚烫的,已经凝固成暗红色晶体的地面上。
在他的面前,是那片永恒翻滚的,液态的岩浆之海。
他缓缓伸出手,一团篮球大小的,散发着金红色光芒的岩浆,便听话地从海中飞起,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上。
温度高得吓人,足以在瞬间熔化钢铁。
但对于作为这个世界主宰的星野伦来说,这仅仅是“温暖”而已。
“空想具现……”
他低声念着这个词。
始祖尤弥尔,就是用这种力量,在“道路”空间里,用沙子,捏出了成千上万,结构无比复杂的巨人。
而他,继承了这份力量。
理论上,他就是神。
他应该能创造出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那么,就从最简单的开始。
星野伦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把刀的模样。
不是什么华丽的艺术品,就是他前世在调查兵团时,使用的那种刀。
刀刃的长度,刀柄的弧度,护手的形状……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然后,他将自己的意志,如同洪流一般,灌注进了掌心那团岩浆之中。
“成形!”
悬浮的岩浆,开始剧烈地蠕动,变形。
它被拉长,被挤压,被塑造成一个模糊的长条状。
星野伦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这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他的意志,就像一双笨拙的大手,想要去捏一个精细的泥人,却总是不得要领。
那团岩浆,根本不听他的使唤。
它只是本能地,想要维持自己最稳定的球状形态。
“给我……变成刀的样子啊!”
他怒吼着,加大了意志的输出。
岩浆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最终,在他的强行扭曲下,变成了一根……勉强能看出是长条形的,坑坑洼洼的,一边厚一边薄的……铁棍?
不,连铁棍都算不上。
更像是一坨被拉长了的,烧焦的屎。
随着形态的固定,岩浆的温度开始迅速下降,颜色也从金红色,变成了暗红色,最后,变成了漆黑的,岩石的颜色。
啪嗒。
那根黑色的翔,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好几截。
“……”
星野伦沉默地看着地上的碎块。
失败了。
他不信邪。
再一次,从岩浆之海中,召唤出一团新的岩浆。
这一次,他不去做那么复杂的刀了。
他想创造一个杯子。
最简单的那种,圆柱形的,带个把手的马克杯。
结果,他得到了一坨,像被踩了一脚的牛粪一样的,诡异的黑色块状物。
他不死心。
他想创造一个苹果。
结果,他得到了一颗长满了肿瘤的,畸形的,黑色的球。
他想创造一只鸟。
结果,他得到了一滩翅膀和身体黏在一起的,不可名状的,黑色肉块。
无论他尝试多少次,无论他想要创造什么。
最终得到的,永远都是一堆堆奇形怪状的,丑陋的,漆黑的,废料。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星野伦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将那坚硬的晶体地面,砸出了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
他想起了始祖尤弥尔。
那个在“道路”空间里,默默地,用沙子捏了两千年巨人的,奴隶少女。
他曾经以为,那只是简单的,重复性的劳动。
但现在,他才明白。
他错了。
大错特错。
那不是劳动。
那是……创作。
是艺术。
始祖尤弥尔,她能用最普通的沙子,塑造出各种形态,各种功能的巨人,甚至还能根据宿主的特点有针对性地塑造巨人。
而他,艾伦·耶格尔,星野伦。
活了两辈子,拥有着远超那个时代的知识和见闻。
却连一把最简单的刀,都捏不出来。
在“创造”这个领域,他,甚至连给尤弥尔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少女是被埋没了的,绝世的天才!
星野伦盘腿坐下,漂浮在岩浆之海的上空,开始重新思考。
或许,是他搞错了方向。
创造,并非一蹴而就。
在学会“跑”之前,得先学会“走”。
在学会“塑形”之前,得先学会“凝聚”。
他不再去想任何具体的形态。
他伸出手,探入下方的岩浆之中,仿佛在水中捞取着什么。
他将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一个点上。
——固化。
让这奔腾不息的,液态的火焰,变成固体。
他能感觉到,掌心中的那团岩浆,在剧烈地挣扎,反抗。
那股狂暴的力量,想要挣脱他意志的束缚,回归到奔流的火海之中。
“给我……停下!”
星野伦的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将灵魂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全部压了上去!
咔。
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声响。
他掌心中的那团岩浆,终于停止了挣扎。
那刺目的红光,也迅速地暗淡,冷却。
星野伦缓缓摊开手掌。
一颗通体漆黑,表面带着熔岩冷却后特有的,不规则纹理的,玻璃质感的珠子,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它大概只有拇指指甲盖那么大,摸起来很温润,甚至还带着一丝残存的温度。
成功了。
虽然,这只是最粗糙的,最原始的凝聚。
效率低得可怜,比起现代工业化的玻璃工厂,简直就像是原始人在玩泥巴。
但,这终究是第一步。
星野伦看着掌心里的那颗黑色珠子,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重复起了刚才的动作。
一次。
两次。
十次。
一百次。
在这个时间流速与外界完全不同的心象世界里,他就像一个工匠,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当他再次停下来的时候,他的面前,已经漂浮着上百颗大小不一的黑色珠子。
……
当星野伦从“道路”中回归意识时,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他摊开手掌。
有十几颗在火焰世界里被他压制出来的黑色珠子,竟然也跟着他,一起出现在了现实世界中。
摸起来,有一种冰凉而又温润的质感。
他随手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黑色的皮绳。
将那十几颗珠子,串了上去,打了个结。
一串,看起来有些廉价的,朴素的,黑色手串,就这么做好了。
他拿着手串,看了看。
要送给露比吗?作为姐弟和好后的第一份礼物?
这个念头,只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秒钟,就被他否决了。
露比现在,是娱乐圈冉冉升起的新星。
她用的,穿的,戴的,都是名牌。
把这么一串看起来就像地摊货的东西送给她……有点不好意思。
他翻身下床,洗漱,换衣服。
吃完阿库亚准备好的早餐,和两个还在为剧本争论不休的兄姐打了声招呼,便独自一人,出门上学了。
走在路上,他才发现,那串被他遗弃的手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下意识地,揣进了校服的口袋里。
他拿出来,想了想,还是没舍得扔掉。
毕竟,这是他两辈子,第一次,亲手“创造”出来的东西。
颇有纪念意义。
到了学校,依旧是那副压抑的,沉闷的气氛。
“恶魔之子”的传闻,已经过去了十年,但那种无形的隔阂,却像是刻印一样,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没有人敢主动和他说话。
星野伦也乐得清静。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趴在桌子上,准备补觉。
他的同桌,三鹰朝,已经到了。
依旧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黑色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她半边脸颊,只露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下巴。
她似乎正在预习功课,握着笔的手,很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就在这时。
叮铃哐啷。
她放在桌角的笔袋,被经过的人碰了一下,掉了下去。
里面的笔,尺子,橡皮,散落了一地。
三鹰朝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
她慌慌张张地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文具。
但她越是着急,就越是笨手笨脚。
好不容易捡起一支笔,另一边的橡皮,又被她不小心踢到了更远的地方。
星野伦叹了口气。
他弯下腰,帮她捡起了滚到自己脚边的几支笔,和那块橡皮。
然后,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谢……谢谢……”
三鹰朝的声音,细若蚊呐,头埋得更低了,连耳朵根都红了。
星野伦没有说话,准备继续趴下睡觉。
他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口袋里那串冰凉的手串。
他掏出了那串黑色的手串,放到了三鹰朝的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这么做。
“给你。”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三鹰朝愣住了。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躲闪着别人视线的,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知所措。
她看着桌上那串朴素的,甚至有些粗糙的手串,又看了看星野伦。
“给……给我的?”
“嗯。”
星野伦惜字如金。
三鹰朝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她伸出手,想要去拿,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犹豫了许久,她才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串手串。
冰凉的,光滑的触感,从她的指尖传来。
她终于鼓起勇气,将手串拿了起来,捧在了手心。
她看着手串,看得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就好像,那不是一串廉价的珠子,而是全世界最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宝物。
过了很久,很久。
就在星野伦以为她不会再说话,准备趴下睡觉的时候。
一个,带着一丝颤抖的,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的,微弱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那个……这是……我从小到大……”
“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