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冰冷。
三笠提起艾伦的头颅,献上了自己的初吻。
温柔、温暖……绝望。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结局。
他为了抵达早已存在的这个结局,喊着“塔塔开”,不断前进。
所有人的悲伤,所有人的死亡,所有人的抗争,不过是一场宏大戏剧的布景。
他,艾伦·耶格尔,是这场戏的编剧、导演,以及唯一的男主角。
而观众,只有一个。
一个等待了两千年,渴望从名为“爱”的诅咒中解脱的女孩,始祖尤弥尔。
他要让她看一场淋漓尽致的苦情戏,看一个女孩如何斩断对“爱人”的执念,从而让她自己也获得解脱。
巨人之力,这纠缠了艾尔迪亚人两千年的噩梦,终将伴随着三笠的这一斩,彻底烟消云散。
很完美,不是吗?
可艾伦并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不懂。
他的一生,在此刻化为无数碎片,在眼前急速闪回。
“艾伦,你怎么哭了?”
三笠关切地看着他。戴着那条围巾。
那条红色的围巾,是他亲手给予的束缚,也是她至死不渝的守护。
“艾伦,墙的外面,是火焰之水、冰之大地、砂之雪原。”
阿尔敏坐在河边,眼睛里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光。那个时候,他们都相信,只要到达了海的对岸,就能获得自由。
104期的大家。
让那张马脸,老是跟他吵。
康尼,分不清左右的白痴。
萨莎……手里还攥着偷来的白薯。夏迪斯教官的吼声就在耳边,整个训练场都安静了。
莱纳,像个大哥一样,手掌拍在他肩上,很稳。
贝尔托特就跟在后面,不说话。
阿尼……还没看清动作,人已经摔在地上。泥土的味道呛进鼻子,她就站在那,没什么表情。
希斯特利亚,把水递了过来。
旁边的尤弥尔,一脸“你敢碰她试试”的表情。
大家,都在啊。
一张张鲜活的脸,吵吵闹闹嚷嚷,充满了生命力。
画面破碎,最终定格。
定格在一张温柔的脸上。
是母亲卡露拉。
“艾伦,你为什么想去墙外呢?”
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为她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因为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啊!”
年幼的自己,理直气壮地回答。
母亲转过身,蹲下来,将他拥入怀中。
“艾伦,你只要……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了。”
那个怀抱很温暖。
艾伦的意识在下沉。
无尽的愧疚将他吞没。
卡露拉的死,是他发誓要驱逐所有巨人的起点。是他一切仇恨与动力的源头。
可到头来,是他。
是他,通过“道路”,影响了过去的戴娜·弗里茨巨人。
是他,为了让一切都按照剧本上演,为了让年幼的自己心中种下刻骨的仇恨,亲手引导那个带着诡异笑容的巨人,绕过了本该被吃掉的贝尔托特,走向了自己家的方向。
走向了被压在废墟下,动弹不得的母亲。
母亲被巨人活活吞噬的惨象,仿佛还在眼前。
他杀了自己的母亲。
为了一个所谓的“更宏大的目标”,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他甚至曾经辱骂过自己的母亲,说她是不自由的家畜。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他,艾伦·耶格尔,才是那个从始至终,都被名为“自由”的锁链,捆绑的家畜。
一个为了达成某个预设的结局,连自己的母亲都能献祭出去的,畜生不如的东西。
他才是那个最不自由的人。
一个只会说塔塔开的小丑,废物!
等等。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闪电,贯穿了艾伦残存的意识。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用这种最极端,最惨烈,最无法挽回的方式?
为了完成这个时空闭环?
为了让自己充满仇恨,然后发动地鸣,演完这场让始祖尤弥尔满意的剧本?
为了让父亲格里沙在绝望中,下定决心把巨人之力传给自己?
这……完全说不通!
明明有别的办法!
他可以控制所有的艾尔迪亚人,可以修改他们的记忆,甚至可以影响过去。
他都能能控制过去的戴娜巨人,让她无视近在咫尺的贝尔托特,去自己的家,吃自己的妈了!
这意味着他对过去有着匪夷所思的干涉能力。
既然如此,他能做的事情,远不止这些!
马莱。
那个国家的实际统治者,是戴巴家族。
那个人人敬仰的所谓“救世主”家族。
那个积累了无数年的财富、人脉,将触手伸向马莱乃至世界各地的戴巴家族。
威利·戴巴,那个男人只用了一出戏,几句话,就能让刚刚还在和马莱兵戎相见的各国首脑感动落泪,同仇敌忾。
那份影响力,那份话语权……
如果……
如果我控制了戴巴家族呢?
他可以在那场举世瞩目的演说上,让威利揭露的不是帕拉迪岛的威胁!而是已经因“不战之誓”而失去威胁的帕拉迪岛,被马莱入侵,无数无辜民众丧生巨人之口的真相!他能让全世界都看到帕拉迪岛的苦难,博取同情,甚至促成和解!
他能让戴巴家族主动向帕拉迪岛伸出橄榄枝,用马莱先进的科技帮助岛内发展,消除两个民族间的仇恨。
这一切,他完全可以做到!
他甚至可以做得更多!
回到更早的过去,回到一百年前。
他可以阻止第145代弗里茨王,那个懦弱的王。他可以阻止“不战之誓”的诞生,阻止三道墙的建立。
他甚至可以回到更早,回到那场席卷世界的巨人大战,从源头上阻止悲剧的发生!
他拥有篡改整个时间线的能力。
他可以创造一个没有任何人需要牺牲的世界!
一个母亲不会死的世界!
一个没有墙壁,没有战争,没有仇恨的世界!
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条最血腥、最惨烈、最让人绝望的道路?
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始祖尤弥尔,看一场能让她从对初代弗里茨王的执念中解脱的苦情戏。
可笑!
太可笑了!
两千年!整整两千年的时光!
人类的历史长河中,难道还缺少苦情戏吗?
为了正义,为了信念,为了保护他人而杀死挚爱的人,难道这两千年来,就只有三笠一个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一切的一切!从根基上就站不住脚!
他的所有行动,所有牺牲,所有背负的罪孽,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明明有一万种更好的选择!
每一种,都比现在这个结局要好。
每一种,都不需要他去弑母。
每一种,都不需要他背负屠戮世界八成人口的罪孽。
那为什么?
为什么他最终选择了这条路?
就好像……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无数个选择的岔路口,将他强行推上了这条最黑暗的道路。
他以为是自己在做选择。
但实际上,根本没有选择!
他忽然感到恐惧。
比面对巨人,比面对死亡本身,要恐怖一万倍。
不自由。
他连意志都是不自由的。
我……真的有自由意志吗?
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是我自己的选择吗?
还是说,我只是一个提线木偶,按照某个既定的剧本,念着被写好的台词,做出被安排好的动作?
我只是一个自以为有自由意志的,无垢巨人般的无脑存在?
那个未来,真的是我选择的吗?
还是……被谁强加给我的?
尤弥尔……她到底在想什么?
巨人之力,真的……消失了吗?
“为什么——!”
艾伦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
“道路”空间里,光之沙汇聚成的世界树下。
始祖尤弥尔小小的身躯,正在一点点消散,似乎即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她的身后,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身着古代长袍,头戴王冠的男人。
他看着尤弥尔即将解放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不会让你得到自由的,我的奴隶,尤弥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