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场无声震荡的第一个焦点,意外却又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市委书记秘书”这个关键岗位上。
前任书记的秘书,随着老书记的离任,已经按照惯例进行了职级调整,目前暂时在市委综合一科任科长,等待新的安排。这个位置的悬空,意味着一个极其重要权力通道的开放,一个距离全市权力巅峰最近的职位虚位以待。
“济州第一秘”——这个在正式编制序列上可能只是“市委办公室综合一科科长”的职务,其实际影响力却远超其级别,他是书记的耳朵、眼睛、喉舌和手脚的延伸,是信息的中枢,是命令的传导体,是各方势力竞相争取和忌惮的对象。
谁能坐上这个位置,不仅意味着个人的仕途将搭上火箭,更意味着其背后的力量在新格局中占据了先机。
一时间,市委办公室,特别是综合一科、秘书科、人事科等相关科室,暗流涌动,风声鹤唳。
各种推荐、自荐、试探的电话和拜访,几乎让分管办公室的市委副秘书长和秘书长宋思远应接不暇,推荐的信件和材料,也悄然堆上了他们的案头。
有能力、有野心的中层干部们心思活络起来,综合一科的科长刘明(副处级),三十八岁,跟了前任书记三年,自认熟悉书记工作流程,是接任的热门人选,这几天走路都带风,对下属的态度也愈发矜持,仿佛志在必得。
秘书科的笔杆子王海,以材料写得好、心思缜密着称,虽然才三十五岁,但已是资深正科,他也暗中活动,找了自己的老领导、某位退下来的市领导向宋思远递了话。甚至其他部门一些自认为条件不错的年轻干部,也通过各种渠道表达了意愿。
宋思远这几天压力巨大,他深知这个位置的重要性,更明白新书记的秘书人选,绝非他能轻易决定,甚至不是他能主要建议的,这必须完全契合郑开叶书记的个人工作风格和用人喜好。
他一方面要应付各方面的请托,打着官腔,不得罪人;另一方面,更要小心翼翼地观察新书记的言行举止,揣摩其可能偏好的人选类型。他指示人事科,将所有符合基本条件(年龄、学历、工作年限、政治面貌)的年轻干部名单和档案整理出来,以备书记随时查阅,但他自己不敢轻易圈定范围。
办公室里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诡异,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此刻似乎都隔了一层薄纱,言谈之间多了几分试探和保留。
竞争者们更是明争暗斗,有的拼命表现,抢着处理重要文件,希望在书记那里混个脸熟;有的则四处打听消息,试图摸清书记的喜好和决策动向;还有的则开始抱团取暖,或相互拆台,小小的市委办,俨然成了一个微缩的官场竞技场。
然而,在这片躁动与算计之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格格不入。
他叫魏元,二十七岁,前年刚从顶尖学府青大法律系硕士毕业,去年通过选调生考试进入济州市委办公室综合二科工作,目前是副科级。
他身材高瘦,戴着副黑框眼镜,面容清俊,平时话不多,总是埋首于成堆的文件材料之中,显得有些安静,甚至有些木讷。
因为工作年限短,资历浅,他所在的综合二科主要负责农业农村、政法口线的联系协调,相对于直接服务书记的综合一科,算是“边缘”部门。
因此,在这场围绕“第一秘”职位的激烈角逐中,他仿佛是一个彻底的局外人,没有人会认为他这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年轻人有资格参与竞争,他自己也似乎毫无此念。
当同事们或兴奋、或焦虑地议论着谁可能上位时,他只是默默地在自己的工位上,仔细校对着一份关于全市乡村治理试点的汇报材料;当有人刻意在走廊里高声谈论,以期引起可能路过的领导注意时,他正抱着一摞档案穿过走廊,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当夜晚不少办公室依旧亮着灯,有人“废寝忘食”地加班表现时,他通常按时下班,但回到租住的公寓后,却会拿出专业书籍继续研读。
他不参与任何讨论,不站队,不献媚,只是尽职尽责地完成手头的工作,性格里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清高和专注,似乎对那些蝇营狗苟的算计毫无兴趣,也或者说,是不屑,这种超然的态度,在当下环境中,反而让他显得有些孤立,但也因此避免了许多是非。
这天晚上,郑开叶在办公室处理完一批积压的文件,感到有些疲惫,颈椎也隐隐发酸。他看看表,已近晚上十点,大楼里安静了许多,但仍有几间办公室亮着灯——那是些正在“努力表现”的人。
他揉揉眉心,决定下楼走走,透透气,也让高速运转的大脑稍事休息,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走出办公室,乘电梯下楼,来到了市委大院。
初春的夜晚,空气中还带着几分凉意,但已能闻到泥土和植物萌发的气息,大院里的路灯发出昏黄柔和的光,树木投下斑驳的暗影,四周十分静谧,与白天的庄严肃穆相比,别有一番宁静韵味。
郑开叶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沿着鹅卵石小径慢慢踱步,思绪却并未停歇,仍在思考着白天看的那些材料:济州的产业结构、财政状况、区县发展不平衡、几个重大项目的推进难题……千头万绪,如同乱麻,需要他尽快理清,找到那个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线头。
他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不知不觉走到了大院靠近后院宿舍区的一片小竹林旁,忽然,他听到一阵轻微的、抑扬顿挫的诵读声,用的是英语,发音标准,语调流畅,似乎在背诵什么法律条文或经典判例。
郑开叶微微一怔,循声望去,只见竹林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清瘦的年轻人,正就着路灯的光芒,低头看着膝上的一本厚书,低声诵读着,神情十分专注,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看那年轻人的侧脸和穿着,应该是大楼里的工作人员,郑开叶没有立刻打扰,而是驻足听了一会儿。年轻人背诵的是漂亮国宪法中的某个着名条款,并夹杂着自己的理解和评论,思路清晰,法理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