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顶的风裹着三煞水的潮气,吹得人后颈发僵。陈平安扶着江雪凝站稳时,脚边的碎石正往下滚,坠入云雾缭绕的深渊。养尸地方向的轰鸣已经平息,只剩下崖壁坍塌的余响,像谁在远处敲着闷鼓。
“这碑啥时候冒出来的?” 林九的铜钱剑往地上一顿,剑穗朱砂突然指向崖顶中央 —— 那里立着块丈高的青石碑,碑面光滑如镜,没刻一个字,却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与楚墨将军的甲胄同色。
江雪凝的阴阳眼刚睁开就刺痛了。她看见石碑周围缠着无数淡金色的魂丝,正顺着地脉往崖底钻,与养尸地深处的龙气连在一起:“是刚立的。” 她指着碑底的泥土,那里的草叶还带着新鲜的断裂痕,“土是新翻的,连露水都没干。”
李守一的罗盘带突然从怀里蹦出来,天池水银像被磁石吸住般往石碑飘。他追过去按住罗盘的瞬间,惊得倒吸冷气 —— 指针疯狂旋转三圈后,竟直直扎向碑面,针尾的红绳绷得笔直,与楚墨将军残影的枪尖方向完全重合:“是衣冠冢!气脉跟将军甲胄的纹路一模一样!”
陈平安的护徒之杖突然自行直立,杖头还阳草朝着石碑弯腰,像在行礼。他走过去摸碑面的刹那,左掌的护心符突然发烫,伤疤处的纹路顺着掌心往上爬,在接触石碑的瞬间,碑面竟浮现出淡淡的甲胄纹路,与 “大唐忠勇侯楚墨” 的刻痕隐隐呼应。
“在吸你的气脉!” 江雪凝的纯阴血在掌心凝成莲花,贴在陈平安的手腕上。她看见那些甲胄纹路正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与护心符的金光交织,在半空凝成把迷你的唐枪,枪尖直指碑底,“下面有东西!”
林九的铜钱剑突然插进碑底的泥土,剑穗朱砂往下渗的瞬间,地面 “咔哒” 裂开道缝。陈平安伸手进去掏的刹那,指尖触到块冰凉的金属 —— 是枚断指堂的令牌,边角磨损得厉害,正面刻着 “玄通” 二字,背面的阴煞教烙印已经被还阳草的根须覆盖。
“是师叔的令牌。” 陈平安的拇指摩挲着令牌上的刻痕,突然想起周玄通在破庙给他演示画符,也是这样用断指在令牌上蘸朱砂,“他早料到自己会留在这里。”
李守一的罗盘带缠上令牌,天池水银在地面画出阵法图:“平安师兄快看!石碑是用还阳草的根须缠着立起来的!” 他指着图中与养尸地相连的线条,“气脉从衣冠冢通到将军棺,是师叔用最后的魂体搭的桥,把龙气引过来镇煞了!”
江雪凝的阴阳眼穿透石碑,看见楚墨将军的虚影正跪在碑后,甲胄上的血迹在金光中渐渐消退。他对着虚空叩拜的动作,像是在感谢谁,最后化作点点金粉,渗入碑面 —— 那些淡金色的纹路,正是将军残魂消散前留下的印记。
“将军在守着师叔。” 雪凝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突然拽过陈平安的左手,按在碑面的甲胄纹路上,“你的护心符能跟石碑共振,快试试!”
陈平安的掌心雷刚凝聚,左掌的护心符就爆发出刺眼的光。金光撞在石碑上的瞬间,碑面突然显形出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周玄通的笔迹:“楚墨将军忠勇,守沪州百年,吾玄通不才,借还阳草之气,立此碑以镇地脉,断阴煞教后路 —— 民国三十一年秋。”
“民国三十一年?” 林九的剑穗突然炸开,“那是十年前!他十年前就开始布这个局了?”
陈平安的护徒之杖在此时剧烈抖动,杖头还阳草顺着碑面往上爬,在 “忠勇” 二字上开出细小的白花。他突然明白周玄通的苦心,这石碑不仅是衣冠冢,是用将军的忠魂和自己的魂体,在鹰嘴崖布下的最后一道护心阵,挡住阴煞教再想借地脉炼尸的可能。
李守一的罗盘带突然指向沪州方向,天池水银在阳光下画出条红线:“平安师兄,地脉通了!” 他看着红线穿过衣冠冢,往城隍庙的方向延伸,“师叔用石碑当阵眼,把养尸地的龙气引去滋养沪州的地脉了!”
江雪凝的阴阳眼在此时看到崖底的云雾里,赵山河的身影正往山下行,怀里的黑色陶罐还在冒黑气。她突然握紧陈平安的手,纯阴血与他左掌的金光交融,在碑前凝成个巨大的护心符:“他要去城隍庙,那里有聚魂台的残碑,能重炼子母煞!”
陈平安的护心符与石碑共振的金光越来越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玄通的残魂气息从碑里渗出来,顺着血脉往护心镜钻。那气息里带着熟悉的笑,像在说 “接下来看你的了”。
“林师伯,守一,带雪凝去城隍庙。” 陈平安把令牌塞进怀里,护徒之杖往地上一顿,杖头还阳草指向山下的路,“我去追赵山河,不能让他动聚魂台。”
林九的铜钱剑突然横在他身前:“一起去!玄通说了,断指堂的人从不单打独斗。” 他的剑穗朱砂缠上陈平安的护徒之杖,“再说你那护心符刚觉醒,没我们帮衬怎么行?”
李守一已经校准了罗盘,天池水银在地面画出最短路线:“走后山小道,比赵山河快半个时辰!” 他的断耳还在流血,却笑得灿烂,“平安师兄,你看石碑上的花,像不像师叔在跟我们挥手?”
陈平安抬头时,正看见还阳草的白花在 “忠勇” 二字上轻轻摇曳,风过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周玄通在破庙哼的不成调的小曲。左掌的护心符还在发烫,与石碑的金光遥遥呼应,仿佛有两道无形的目光,正从碑后望过来,带着期许,带着信任。
“走。” 陈平安拽起江雪凝的手,护徒之杖的还阳草在前方开路,金光刺破崖顶的云雾,照亮下山的路。
鹰嘴崖顶的无字碑在他们身后静静矗立,碑面的金光渐渐隐去,只留下还阳草的白花在风中摇曳。谁也没注意到,碑底的泥土里,枚小小的护心符正随着地脉的流动,往沪州的方向飘去,像个未完成的约定,像段未完待续的故事。
山下的风里,已经能闻到城隍庙的香火味。陈平安知道,赵山河的子母煞还在等着,阴煞教的余孽还没清完,但此刻他的心里一片平静。左掌的护心符在发烫,身边的人在并肩,身后的石碑在守护,这就够了。
护心的念,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城隍庙的轮廓在前方越来越清晰,聚魂台的方向隐隐传来黑气,像在等待最后的决战。陈平安握紧手中的护徒之杖,左掌的金光穿透掌心,照亮了前路的黑暗。
决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