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是被冷醒的。
她蜷缩在草堆里,身上盖着的兽皮又薄又潮,寒气顺着后颈往骨头里钻。洞外的风呜咽着,像极了平安镇冬夜的北风。她迷迷糊糊想翻身,却发现浑身发软,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阿薇?”
夏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薇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石洞的穹顶,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泛着冷白光芒的空间。地面是光滑的青石板,远处漂浮着几盏纸灯,灯影摇曳,照不亮四周的浓雾。
“这是…哪儿?”她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穿着素白的棉麻裙,发间还别着平安镇那家医馆的银簪——那是她十五岁那年,师父亲手给她别上的。
“忘川渡口。”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薇转头,看见一位身着灰布襦裙的老妪,正蹲在青石板边,用木勺搅动一锅翻涌的、泛着幽蓝光芒的汤。老妪的容貌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汽浸透的旧画,但那双眼睛,却让她想起师父临终前,握着她手时的温度。
“孟…孟婆?”林薇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老妪抬起头,皱纹里泛着慈悲的笑意:“小丫头,你又来做噩梦了?”
林薇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宽阔的河边。河水漆黑如墨,却泛着粼粼波光,水面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魂体,像被揉碎的星子。河对岸是座朱漆拱桥,桥头立着块石碑,刻着三个烫金大字——“轮回司”。
“这不是忘川。”林薇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在做梦。”
“是梦,也不是梦。”孟婆将汤勺放下,汤汁溅起几点幽蓝的光,“你心里藏着太多执念,才会走到这里。”
林薇想问执念是什么,却见河面上突然泛起涟漪。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对岸跌跌撞撞地走来。
是夏树。
他穿着被血浸透的青衫,发梢滴着水,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黑色的涟漪。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银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清亮,只剩下死寂的灰。
“夏树!”林薇想冲过去,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夏树越走越近,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渗出黑色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阿薇…”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控制不住它了。”
“不!”林薇大喊,眼泪夺眶而出,“你能的!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
夏树却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玉匣,正是封印焚世的那个。玉匣在他掌心剧烈震动,黑色的雾气从缝隙中涌出,缠上他的手腕。
“它…它要出来了…”夏树的声音带着恐慌,“阿薇,救我…”
林薇想扑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她眼睁睁看着黑雾裹住夏树的身体,他的轮廓开始扭曲,银色的眼眸被染成血色,嘴角扬起狰狞的笑。
“滚开…”那个声音,是夏树,又不是夏树,“都给我…陪葬…”
“不要!”林薇尖叫着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消散,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
“守住他…”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是师父。
“阿薇,你是医者,是孟婆血脉的传承者。你的职责,是守护生命的火种。”师父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别让他被黑暗吞噬。”
林薇猛地睁开眼。
她还在石洞里,草堆的触感,范无咎留下的药碗,还有林薇自己急促的呼吸,都真实得可怕。
“是梦…”她喃喃自语,却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洞外传来谢必安压低的咳嗽声,还有铁山压抑的呻吟。夏树就躺在她身边的石床上,眉头紧蹙,似乎也在做噩梦。
林薇轻轻握住他的手。
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不是梦里那种冰冷的、逐渐消散的感觉。
“阿薇?”夏树的声音带着睡意。
“我在。”林薇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在这儿。”
她靠在夏树身边,望着洞顶的钟乳石,脑海里还回荡着梦境里的画面。
孟婆的话,师父的叮嘱,还有夏树坠入黑暗前的那句“救我”。
她忽然明白了。
那个梦境,不是预示,而是警示。
她在害怕,害怕夏树被力量吞噬,害怕自己来不及守护他。
“夏树…”她轻声说,“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
洞外的风还在吹,但林薇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要变强。
不是为了战斗,不是为了复仇。
是为了能站在他身边,替他分担痛苦,为他守住那片…绝不能被黑暗侵占的、关于守护的圣地。
就像师父说的,她是医者,是孟婆血脉的传承者。
而此刻,她要守护的,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是那个,她发誓要陪他一起走下去的少年。
睡意再次涌来时,林薇的梦境不再冰冷。
她站在一片开满白色蒲公英的山坡上,夏树就站在她对面,银色的眼眸里重新有了光。
“阿薇,”他说,“谢谢你。”
林薇笑了,轻轻握住他的手。
这一次,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