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旁的百亩空地热闹起来时,长安城的槐树刚落完第一波花,满地的花瓣像铺了层碎玉。李杰站在新搭起的木牌坊下,看着 “农具改良坊” 五个漆金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笔画间的鎏金粉末还带着新刷的潮气。牌坊两侧的柱子上,老张特意请西市最有名的刻匠刻了副对联:“一犁耕破千层土,百器迎来万户丰”,字里行间的刀痕还透着新鲜,满是对未来的期盼。
坊内已按规划竖起了工坊的骨架。锻造车间的三座熔炉正冒着青烟,烟柱在蓝天下散开,带着硫磺的味道;铁匠们抡着铁锤的叮当声震得地面发颤,每一次捶打都像是敲在鼓面上,节奏分明。木工车间里,刨花堆得像小山,白花花的一片,木匠们正用墨斗在木头上弹线,丝线弹出的 “啪” 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着松木和榆木的清香,还混着些桐油的味道。老李带着两个账房先生在仓库清点材料,耐火砖码得像城墙,一块块方方正正;生铁堆成了小山,泛着青黑色的光泽;角落里还堆着几捆从岭南运来的硬木,用草绳捆着,木头表面还带着船运时的水痕,据说这种铁力木入水不腐,最适合做犁架。
“大人,您要的全国顶尖工匠都到齐了。” 老张小跑着过来,粗布短打的衣襟被风吹得鼓鼓的,手里拿着本牛皮封面的花名册,边角用铜钉钉着,显得格外结实。“铁匠有六个,其中王铁匠以前给军器监打过马槊,火候拿捏得一绝,据说他打出来的槊杆,能承受三石的拉力;木匠八个,刘木匠曾参与过洛阳宫的修缮,榫卯功夫没人能比,他做的木楔子,不用胶水也能嵌得严丝合缝。”
李杰接过花名册,指尖划过粗糙的牛皮封面,翻到第一页,王铁匠的名字旁画着个小铁锤,旁边还注着 “擅长大火锻铁”;刘木匠名下则标着 “擅长大木作,能辨百木”。他合上册子,牛皮摩擦的声音在喧闹的工坊里显得格外清晰,笑道:“把人都叫到试验场,我有东西给他们看。”
一刻钟后,二十多个工匠聚在试验场的空地上,个个脸上都带着好奇。他们大多是从各地被专门请来的,有的背着工具箱,有的手里还攥着刚用过的刨子,听说这位年轻的司农寺少卿要搞农具革新,却不知要做些什么新奇物件。李杰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残页,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上面画着犁的图样,线条流畅,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墨迹有些晕染,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是…… 曲辕犁图纸残页?” 王铁匠眼睛一亮,黝黑的脸上露出惊讶,他往前凑了两步,粗粝的手指差点碰到残页,又猛地缩了回去,“小人在西域见过类似的草图,说是波斯传来的,能省力三成,可咱们的铁匠试了好几次,都做不出能用的,要么太沉,要么不顶用。”
“不仅省力,还能深耕。” 李杰指着残页上的标注,用手指在数字上点了点,“曲辕的角度必须是 135 度,多一度少一度都不行,这样转弯时不用抬犁,省了不少力气;犁壁的弧度得是 60 度,这个角度最巧妙,既能翻土又不会卡泥,让土自己顺着犁壁滚过去。” 他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力学图,几条直线和弧线勾勒出受力方向,“你们看,这个角度能把拉力分散到最合理的程度,以前的直辕犁,得两个人推着,牛还得用壮实的,这个曲辕犁,一个人牵着牛就能走,普通的黄牛就行,不用再雇人了。”
工匠们听得啧啧称奇,围着图纸残页议论纷纷。刘木匠却皱起眉头,他手里还拿着个木尺,习惯性地比划着:“大人,135 度的曲辕得用韧性极好的木材,寻常的枣木、榆木怕是撑不住,用不了半个月就得断,就算加了铁箍也不行。”
“我早有准备。” 李杰朝仓库方向喊了一声,两个杂役立刻搬来几根黑沉沉的木头,木头表面还带着树皮,用斧子劈过的地方露出深褐色的纹理,沉甸甸的压得杂役们喘着粗气。“这是铁力木,从交趾运来的,硬度比枣木高两倍,韧性也够。你把曲辕做成弧形,中间用三层叠加,连接处用燕尾榫卯加铁箍固定,保准结实,就算用个三五年也不会变形。”
接下来的半个月,改良坊里叮叮当当的声响就没停过,从清晨到日暮,像一首永不停歇的曲子。王铁匠带着三个徒弟在熔炉边忙活,通红的铁坯被夹到铁砧上,大锤小锤轮番落下,火星溅得满地都是,像放了场盛大的烟花;铁坯在水里淬火时,发出 “滋啦” 的声响,白雾腾起,模糊了铁匠们的身影。刘木匠则指挥着人加工铁力木,大刨子在木头上推拉,刨花像瀑布一样落下,堆在脚边,散发出浓郁的木质香气;墨斗弹出的线在木头上留下黑色的印记,像给木头标上了生命的轨迹。
可试做的第一把曲辕犁出炉时,所有人都傻了眼。曲辕的角度用角尺量过,确实是 135 度,犁壁弧度也卡着 60 度做的,铁力木的犁架油光锃亮,看起来结实又漂亮。可套上牛一试,问题就来了:犁尖刚入土就歪向一边,翻起的土块大小不一,还总卡在犁壁上,得时不时停下用手扒拉,比老犁还费劲。
“这咋回事?” 王铁匠抹着脸上的汗,汗珠滴在铁砧上,瞬间蒸发,他不解地挠头,粗硬的头发里还沾着铁屑,“尺寸都对着呢,分毫不差,咋就不好使?”
李杰蹲在犁旁,手里拿着个黄铜量角器,这是他让工匠特意打造的,上面刻着精细的刻度。他量了又量,忽然指着犁壁道:“弧度是 60 度没错,但这曲线太生硬了。你看这里,” 他用手指沿着犁壁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从底部到顶端得是平滑的弧线,像水流过石头那样自然,土才能顺着翻过去,不用人力拨土。” 他拿起一把小凿子,亲自在犁壁上打磨起来,凿子划过铁器的声音有些刺耳,“再弯一点,对,就是这个弧度,让土能自己‘跑’到另一边,不用人管。”
工匠们围着看了半晌,刘木匠忽然一拍大腿,震得旁边的刨子都动了动:“原来如此!咱们只盯着角度,忘了这曲线得讲究顺滑,就像做木桶的弧度,差一分都漏水,这犁壁的弧度要是不顺畅,土就卡得住!”
接下来的十几天,工坊里的试错就没停过。第二把犁曲辕太脆,刚耕半亩地,“咔嚓” 一声就断了,铁力木的断口处还带着木刺;第三把犁壁弧度太缓,翻土浅得像挠痒痒,还不如老犁翻得深;第七把总算顺畅了,却发现犁底的耐磨层太薄,在石头多的地里耕了不到半天就磨秃了,露出里面的软铁。
李杰每天都泡在工坊里,身上沾满了铁屑和木屑,活像个普通工匠。有时他蹲在试验田看老农试犁,手里拿着纸笔,把每一个卡顿、每一次倾斜都记下来;有时他趴在铁匠铺的铁砧上改图纸,墨汁滴在铁砧上,晕开一小片黑渍。他让王铁匠在犁尖加了层高锰钢,这种钢材是他根据记忆里的配方让铁匠铺特制的,硬度极高;又让刘木匠在曲辕内侧加了根辅木,用铆钉固定,增强承重,辅木的材质选了更轻便的桑木,这样既结实又不增加太多重量。
直到第十四次试做,当那把黑沉沉的曲辕犁被牵到田里时,连风都仿佛屏住了呼吸。犁架是铁力木的,深褐色透着油光;犁壁是高锰钢打造的,泛着青灰色的光泽;曲辕的弧度流畅自然,像一弯新月。
牵牛的是个姓周的老农,六十多岁了,干了一辈子农活,用过的犁没有十把也有八把,手上的老茧比铜钱还厚。他握着犁柄时还在嘀咕,声音里带着怀疑:“这弯弯的辕子能好使?别是中看不中用,到时候耕不动地,白费力气。” 可当牛迈开步子,犁尖稳稳入土,翻起的土块顺着犁壁哗啦啦地滚到旁边,大小均匀,深浅一致,像用尺子量过一样,老农的眼睛瞬间亮了,浑浊的眼珠里闪着光。
一圈下来,老农抹了把汗,汗珠顺着脸颊的皱纹往下流,滴在泥土里。他看着身后整齐的犁沟,沟深足足有五寸,土块松散,咧开嘴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神了!这犁真神了!老犁得两个人推着走,牛还得是壮实的公牛,这玩意儿我一个老头子牵着牛就走得稳稳的,速度还快了一半!你看这土翻的,比老犁深三寸,保准能多打粮食!”
工匠们爆发出一阵欢呼,王铁匠激动得把铁锤往地上一扔,“当” 的一声,震起一片尘土,他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成了!咱们真的成了!” 刘木匠摸了摸曲辕,手指在光滑的木头上滑过,眼角的皱纹里都带着笑:“这铁力木就是顶用,弯成这样都没裂,看来这趟岭南没白跑。”
李杰望着那片新耕的土地,泥土的腥气混着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知道,这把曲辕犁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播种机、脱粒机、收割机…… 农科院里那些沉睡的技术,终将在这片土地上苏醒,为大唐的田野带来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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