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远晋爵为伯的喜庆余韵尚未在杜家村上空完全消散,另一桩大事便已悄然落定——太上皇李渊临水构筑的新居正式宣告落成。
这一日,天宇澄碧如洗,秋风送爽,李世民心情极佳,携长孙皇后、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以及最为钟爱的长乐公主李丽质,并唤上了程咬金、尉迟恭、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魏征、尚能勉力行动的秦琼等一干心腹重臣,仪仗煊赫,车马络绎,浩浩荡荡驾临杜家村。
明面上是恭贺太上皇乔迁之喜,共享天伦,实则也是一次难得的、脱离朝堂束缚的君臣同乐。
新居倚水而建,飞檐翘角,格局开阔却不失雅致,李渊对此十分满意,整日里捋着胡须,笑容满面,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宴席设在水榭之中,珍馐美馔纷呈,其间更有杜远特供的新酿果酒,清甜甘冽,别具风味。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李渊趁着李世民酒酣耳热、心情舒畅之际,侧过身,压低声音道:“二郎啊,有件小事得跟你知会一声。杜家村如今产业越来越大,招风得很。老夫住在这里,虽说清净,但也总得有点自保之力,不能事事指望朝廷兵马,远水难救近火。”
“前些日子,我已让宝琪、处亮、怀道那三个小子,私下里招募了些本分可靠的庄户子弟,组了个护村队,平日里由杜远那孩子帮着操练操练,强身健体,也好保个一方平安,让老夫睡得安稳些。”
李世民正细细品味着杯中琥珀色的果酒,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口应道:“父皇考虑周详,是该如此。有备无患嘛。杜远那小子,机巧心思是多,弄点新鲜花样让那三个皮猴有点正事折腾也好,省得他们在长安城里无所事事,惹是生非。”
他心下不以为然,暗忖:杜远搞些奇技淫巧、发明创造确是一把好手,但练兵?怕是孩童嬉戏、纸上谈兵罢了。
之前交给程处默带去边军的那点人手,估计也就是练练站队行走,强健体魄,处默能在军前立功,多半还是李靖看在他老子程咬金和朕的颜面上,特意关照、分润功劳于他的结果。
一旁的程咬金耳力极佳,恰好捕捉到“练兵”二字,立刻来了精神,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哈哈大笑道:“啥?让杜贤侄练兵?哇哈哈哈!他怕是连鸡都没杀过吧?别是把俺家那傻小子和宝琪、怀道他们,练得整天扛着锄头铁锹,蹲在地里研究怎么堆肥沤粪吧”?
“那俺老程家的脸可真是要丢到姥姥家去喽!” 他脑中已然浮现出自己儿子领着一群兵卒,人人手持农具、满身泥泞的滑稽场景,自己先乐得前仰后合。
尉迟恭也瓮声瓮气地笑道:“知节兄说得是!杜小子是个福星,是财神爷,弄钱搞粮,俺老黑佩服得五体投地!可这舞刀弄枪、排兵布阵的事儿,那是真刀真枪的勾当,还得看咱们这些在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老杀才!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闻言,也是相视莞尔,觉得这大抵又是太上皇和杜远闲来无事,鼓捣出的又一件新奇趣事,并未真正放在心上。长孙无忌捋着颔下清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但细想之下,也觉杜远于此道终究隔行如隔山,成效恐怕有限。
魏征眉头微蹙,本想问问这护村队规模几何、操练是否符合规制、钱粮从何支出,但见席间气氛热烈融洽,又乃是太上皇亲自安排,便暂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渊见众人皆是一副不以为意、甚至等着看笑话的神情,也不急着分辩,只是花白的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神秘笑容,慢悠悠道:“嘿,你们这帮老杀才,小瞧人了不是?老夫把话搁这儿,待会儿酒足饭饱,让杜远带你们去亲眼瞧瞧,保准让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眼珠子都瞪出来!”
这话顿时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其中绝大部分是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宴席结束后,一行人便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探究的心情,浩浩荡荡地跟着杜远,逶迤行至村庄后山一处偏僻幽深的山谷——那所谓的“练兵场”。
到了目的地,众人放眼望去,只见眼前一片秋日略显萧瑟的景象:枯黄的山坡起伏,几道干涸的沟壑纵横,远处稀稀拉拉的树林叶子已落了大半,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风声掠过枯草的窸窣声。
除了远处山坡上有几个零星的、穿着普通乡勇服饰的汉子像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显得有些慌乱地站直了身子,以及近处得到消息、急匆匆满头大汗跑来的程处亮、尉迟宝琪、秦怀道三人(他们一脸严肃,甚至带着些紧张)之外,哪里有两千大军屯驻的样子?空旷得简直能跑马!
程咬金第一个按捺不住,环视一圈后,指着那寥寥数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震山谷:“哇哈哈哈!杜贤侄!这就是你练了两千的兵?两千?在哪儿呢?俺老程这双招子怎么一个没瞧见?别是都藏在地底下睡大觉呢?还是真被你都练成了只会挥锄头种地的老农?哈哈哈!”
他大步上前,用力拍着杜远的肩膀(力道之大,拍得杜远身子一歪),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没事没事!贤侄,你能把这三个混世小魔王练得知道跑过来迎驾,没躲起来偷懒,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老程我承你的情!哈哈哈!”
尉迟恭也瞪着一双铜铃大眼,仔细扫视着每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半晌瓮声瓮气道:“杜小子,你这兵藏得可真叫一个严实!俺老黑自认眼神不差,愣是没瞧出半点破绽来!莫非真是学了遁地术不成?” 语气里调侃多于相信。
连长孙无忌都忍不住以袖掩口,轻轻摇头莞尔,觉得这场面实在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李承乾和李泰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忍俊不禁。李世民更是微微摇头,嘴角噙着一丝早已料到的轻笑,觉得果然不出所料,杜远于此道,终究是儿戏。
杜远面对众人的调侃与质疑,神色依旧平静,也不多言,只是对跑到跟前、气喘吁吁却竭力保持镇定的程处亮三人微微点了点头。
尉迟宝琪得令,立刻深吸一口气,挺直如松,运足中气,朝着空旷的山野,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暴吼:“集合!!!”
这一声怒吼,如同九天惊雷,猛然炸响在寂静的山谷之中,回荡不休!
下一刻,发生了令在场所有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大唐顶级权贵们永生永世都无法忘怀、足以颠覆他们毕生认知的恐怖一幕!
只见方才那片看似绝对空无一物的山坡上、枯黄茂密的草丛之中、深浅不一的沟壑底下、嶙峋的乱石后面、甚至是大树的枝桠之间……仿佛大地本身被赋予了生命,凭空“生长”出了无数道鬼魅般的身影!
他们身上披挂着用枯草、树叶、树枝巧妙编织而成的奇异伪装(吉利服),与周围环境完美融为一体!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悄无声息,如同暗夜中扑食的猎豹,从每一个意想不到、甚至看似根本不可能藏人的角落里暴起跃出!
仅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甚至可能更短!
方才还空荡得令人怀疑的山谷空地中央,两千名士兵已然列队完毕!
军阵森严,横看竖看皆成直线,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整个队伍鸦雀无声,连沉重的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所有士兵身形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隼,脸上涂抹着黑绿相间的油彩,浑身沾满泥土草屑,却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汗水和一种冰冷钢铁意志的彪悍煞气!与方才众人印象中那散漫平凡的“乡勇”形象,判若云泥,简直是脱胎换骨!
刚才还笑声震天、几乎要捶地打滚的程咬金,那巨大的笑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刀骤然切断,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整只拳头,脸上的肌肉僵硬,只剩下一个极其怪异的“呃!”声卡在喉咙里。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猛地眨了眨,仿佛白日见了鬼魅,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尉迟恭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地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咯咯轻响,一双虎目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着场中那支仿佛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幽灵军队,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进入了临战状态。
房玄龄、杜如晦脸上的轻松笑容瞬间冻结,化为纯粹的、极度的震惊,手中的酒杯险些脱手滑落。长孙无忌一直捋着胡须的手骤然停住,另一只手中的玉柄拂尘“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他却浑然未觉。
魏征更是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仿佛要将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吞下去仔细分辨真伪,一贯刚正不阿、波澜不惊的脸上写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久经沙场却因伤病沉寂多年的秦琼,此刻竟猛地挺直了那有些佝偻的腰背,仿佛一柄尘封多年的宝刀骤然出鞘寸许,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精光,死死盯着那支军队,如同饥饿的猛兽看到了绝世瑰宝!
而李世民,脸上的那丝轻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从临时设置的座椅上豁然站起,身体因极度震惊而微微前倾,一双锐利如天子的眼眸,此刻闪烁着无法置信和巨大震撼的光芒,死死地钉在场中那支静默如山岳、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可怕气息的军队身上!
他带兵十几年,什么样的精锐没有见过?麾下玄甲军更是天下骁锐,所向披靡!但眼前这支军队,这种完全违背常理的隐匿方式,这种近乎恐怖的瞬间集结速度,这种死寂中蕴含的、足以撕裂一切的爆发力……彻底颠覆了他对“军队”、对“练兵”的所有认知!
李渊将儿子和所有重臣那副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般的震撼神情尽收眼底,得意万分地捋着胡须,发出畅快淋漓的大笑:“怎么样?二郎,诸位爱卿,老夫这支小小的‘护村队’,还勉强能入得你们的法眼吧?哈哈哈!”
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方才的喧闹调侃荡然无存,只剩下秋风掠过枯草的细微呜咽声,以及大唐帝国这群最高统治者们那无法抑制的、因为过度震惊而变得粗重异常的呼吸声。
每一个人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杜远这哪里是练什么护村队?这分明是悄无声息地,为大唐淬炼出了一支前所未见、如同鬼魅般可怕、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的绝世锐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