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长安东市,原清河郡王戏园外早已是另一番天地。朱漆大门高敞,檐下悬挂十六盏缂丝宫灯,流光溢彩。络绎不绝的华盖香车塞满了整条街道,骏马轻嘶,金铃叮当。
锦衣玉带的公卿贵戚、宽袍大带的世家子弟、珠光宝气的豪商巨贾,彼此揖让寒暄,眉宇间却难掩几分矜持的审视与了然的优越。尤其是五姓七望的代表,步履从容,神色倨傲,仿佛不是来竞买,而是来赴一场皇家的献礼。
园内更是煌煌如天宫仙苑。数百盏烛台与琉璃灯将大厅映得金碧交辉,新铺的猩红地衣柔软无声,空气里浮动着龙涎香与茶烟清芬。二楼包厢垂落珍珠帘,帘后人影朦胧,唯有衣袍窸窣与低语声隐约可闻。
最大的“天字第一号”包厢内,李世民携长孙皇后与长乐公主微服而坐,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程咬金等重臣陪侍在侧。皇帝的目光穿过珠帘,掠过下方那些意气风发的面孔,唇角弯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排场不小,朕的面子,他们倒是肯赏。”他轻声道,语气似笑非笑。
长孙皇后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温言低语:“陛下静观便是,杜县子自有安排。”身旁的长乐公主明眸闪烁,兴奋地攥紧了衣袖,这般热闹景象她生平未见。
倏然间,满堂灯火微微一暗,所有视线不约而同投向那座铺着波斯绒毯的高台。
只见两名女子袅娜登台,顷刻间吸走了全场的呼吸。她们身着一种前所未见的服饰——衣料紧贴合身,勾勒出流水般的腰线,高耸的云鬓下,修长颈项如玉,裙裾开裂处,隐约可见履尖和纤柔的小腿曲线。庄重之中暗藏惊心动魄的艳光,正是杜远亲手设计的改良旗袍。
“哗——!”
满座愕然,继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与惊叹!无数道目光霎时灼热,既惊且疑,既羞且赏,竟挪不开眼。
二楼御厢之中,李世民一口香茗险些呛出,双目圆睁。长孙皇后以袖掩唇,耳根微红。长乐公主却目不转睛,满眼新奇。房玄龄、长孙无忌等老成之臣纷纷咳呛低头,程咬金看得瞠目结舌,被身旁人暗捅一记才猛然回神。
“这杜远……搞的什么名堂!”李世民压低声音笑骂,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手,当真抓尽了眼球!
台上二女,一名秋月,一名瑾瑜,虽初经场面,却经杜远紧急调教,此刻强抑紧张,落落大方地向四方行礼。秋月启唇,声如清泉击玉,简要陈明此次拍卖乃为赈济河南道灾民,价高者得。言毕,拍卖正式开始!
首件拍品是一柄镶满宝石的西域弯刀,瑾瑜捧持示众,秋月娓娓道其来历与珍稀,最终以一百五十贯成交,算是暖场。
随后数件贡品相继拍出,场子渐热。
接着,一幅画卷徐徐展开。秋月声音清越:“此乃贞观二年秋,陛下狩罢兴至,挥毫所作《秋山猎骑图》,笔走龙蛇,意气纵横,更有陛下御笔亲题……”
台下顿时嗡然!天子墨宝!意义远非凡物可比!
竞价声此起彼伏,价格从五十贯一路飙高,最终一位豪商慨然出价二百贯,纳入囊中。
“天字第一号”厢内,李世民抚须莞尔,龙颜大悦,眼角眉梢透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唔……朕之拙笔,竟也得众人如此青睐。”左右自然纷纷奉承,盛赞陛下艺臻化境。
然而下一刻,台上情景却让皇帝唇角的笑意蓦地凝住。
只见秋月与瑾瑜神色倏转庄重,声调扬起,充满敬畏:“接下来,请诸位凝目——此乃源自大内深库,传承百年,稀世罕有之宝——水晶琉璃器!”
灯光骤聚,瑾瑜手捧一物小心呈现——竟是一只晶莹剔透、毫无杂色,在灯下折射出七彩眩光的琉璃高脚杯!
“嘶——!”
“无瑕琉璃!”
“如此大器!闻所未闻!”
全场骤然沸腾!所有慵懒、试探、矜持尽数粉碎,道道目光如被磁石吸引,尤其是二楼世家帘幕后,传来抑制不住的惊喘与低呼。
秋月声音陡然拔高,清晰有力地响彻全场:“首件,水晶琉璃蟠龙杯!起拍价——两千贯!每喊一口,不低于百贯!”
“两千一百贯!”立即有人嘶声应价。
“两千三!”
“两千五!”
“三千!”……
价格如脱缰烈马,在世家大族灼热的目光与近乎失态的呐喊声中疯狂腾跃!先前那些故作从容的世家代表,早已赤红着眼,死死盯着那流光溢彩的杯子,仿佛那是家族荣光所系。
最终,这第一件琉璃杯,竟以五千八百贯的骇人天价,被博陵崔氏的代表奋力夺下!崔先生傲然环视,享受满场惊羡目光。
“天字第一号”包厢内,一时落针可闻。
李世民面上的喜色早已消退殆尽。他望着楼下那癫狂的竞价浪潮,听着那一个个令他这位帝王都心惊肉跳的数字,再回想自己那幅卖了二百贯便暗自得意的画作……一股混合着尴尬、讪讪、以及些许不是滋味的酸涩悄然泛起。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鼻梁,只觉得面皮微微发烫。方才那点沾沾自喜,在这真正的“天价”面前,渺小得近乎可笑。
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相顾愕然,暗自咂舌。虽知琉璃珍贵,却何曾料到能至如此境地!程咬金张大了嘴,喃喃道:“娘嘞……五千八百贯……得买多少亩地、多少头牛啊……”
随后的九件琉璃器,更是件件引发疯狂角逐。造型越奇巧,工艺越精湛,价格愈发骇人。尤其一面不过巴掌大小却清晰照人眉发的琉璃镜,竟拍出了八千贯的惊世高价!
十件琉璃器,最终为朝廷敛得超过六万贯的巨资!
拍卖圆满收场,满场喧腾如鼎沸。而在那至尊的珠帘之后,大唐的天子在一片欢呼声中,品咂着那一丝难以与人言的“被比下去”的微妙窘迫。当然,更多的,是对杜远那小子敛财之能的骇然,以及国库骤丰、灾民得救的深切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