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的晶体彻底沉寂了,像一块嵌入血肉的冰冷墓碑。不再有渴望的牵引,不再有信息的低语,只有一种近乎赌气的死寂。反倒是左半身,那些被压制许久的蓝色锈斑,如同嗅到血腥的蚂蟥,开始重新活跃起来。
一种截然不同的“饥饿感”从左侧躯体蔓延开。这不是晶体那种对“信息”和“本质”的贪婪,而是更基础、更野蛮的渴求——对物质,对能量,对这艘船本身“血肉”的渴求。
李火旺靠在骨架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的左眼视野里,周围的骨质书架不再是冰冷的死物,它们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蜂窝状的结构,内里有细微的、银色的能量在缓慢流淌。他甚至能“嗅”到这些骨质中蕴含的、带着淡淡腥甜的生命力。
左手的蓝色斑点微微发热,指尖传来一种诡异的吸力,仿佛想要贴上去,汲取那些能量。
他明白了。
右臂的晶体,吞噬的是“锈蚀”中蕴含的“信息”与“认知”,是更上层的精神食粮。而这艘船本身的锈蚀,这种蓝色的斑点,渴望的是构成这艘活船的“基础物质”。
一种锈吃信息,一种锈吃物质。
而他,是它们争夺的战场,也是它们共同的……培养基。
必须找到平衡。否则,要么被晶体彻底同化成某种信息聚合体,要么被船体锈蚀消化成一滩蓝色的养料。
他挣扎着站起身,右臂沉重如铸铁,左腿却传来一种异常的轻快感,蓝色斑点已经蔓延到了膝盖,皮肤下似乎有细小的、冰凉的触须在蠕动。
他需要“食物”。不是给右臂的,是给左半身的。否则,失衡的瞬间,就是他彻底被船体同化的时刻。
凭借着左眼那种怪异的物质视觉,他踉跄着向碑林另一侧走去。那里的“墙壁”不再是骨质,而是呈现出一种暗红色的、肌肉纤维般的质感,微微搏动着,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类似菌毯的蓝色生物膜。在这面“肉壁”上,零星分布着一些鼓起的、如同肿瘤般的囊泡,有些是封闭的,有些则破裂开,流出粘稠的、散发着能量气息的银色脓液。
这里似乎是这艘船某个循环系统的“壁障”。
左半身的渴望达到了顶点。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蓝色斑点如同呼吸般明灭,对准了一个半透明的、内部流淌着浓郁银色液体的囊泡。
“呃……”他试图抵抗,但左手的吸力骤然加强。囊泡壁剧烈波动,然后“噗”地一声破裂,一股冰凉的、带着电击般刺痛感的银色流体猛地喷射出来,并非溅开,而是如同被磁石吸引,化作一道细流,直接涌入他左手的蓝色斑点!
“啊——!”
李火旺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那不是纯粹的痛苦,夹杂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强行充能般的快感。左半身的冰冷感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胀的、充满力量的灼热。蓝色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颜色变得更加深邃,甚至开始微微隆起,如同镶嵌在皮肤下的细小鳞片。
他的左眼视觉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能穿透肉壁,看到后面更深处一些粗大的、搏动着的“血管”和纠缠的神经束。左腿的异变也加速了,脚掌的形状开始改变,脚趾隐隐有粘连在一起的趋势,便于在湿滑的肉质基底上行走。
他成了这艘船的寄生虫。通过窃取它的生命能量,来维持自身那扭曲的平衡。
右臂的晶体依旧沉默,但对这种“低级”的掠夺行为,流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蔑视。
就在这时,肉壁深处,那粗大的“血管”丛中,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一阵缓慢的、粘腻的摩擦声传来。肉壁向内凸起,撕裂,一个东西……钻了出来。
它大致呈人形,但全身覆盖着厚厚的、不断分泌粘液的蓝色菌毯,这些菌毯如同活物般在其体表蠕动。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小的、硬化菌丝构成的漩涡。它的手臂过长,垂至膝盖,末端不是手掌,而是两团不断变化的、类似吸盘或钻头的肉质器官。
它身上散发出的,是纯粹到极致的、属于这艘船的锈蚀气息。它是船体的维护者?还是……另一种形态的清道夫?
“菌骸……”一个名词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李火旺脑海,源自左半身与船体连接后获得的本能认知。
那菌骸的头部漩涡转向李火旺,锁定了他左半身那活跃的蓝色锈斑以及……他刚刚窃取能量的行为。
没有警告,没有咆哮。它垂落的手臂猛地抬起,末端的吸盘张开,露出里面一圈圈旋转的、带着倒刺的骨质利齿,如同某种深海生物的口器,朝着李火旺狠狠“咬”来!
速度极快!
李火旺下意识想用右臂格挡,但石臂沉重,反应慢了半拍。
噗嗤!
菌骸的手臂,那吸盘般的口器,没有攻击他的身体,而是……猛地扎进了他身旁那面还在流淌银色脓液的肉壁!
下一刻,异变陡生!
李火旺左半身活跃的蓝色锈斑,与菌骸体表的蓝色菌毯,以及肉壁本身的生物膜,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共鸣!
他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左腿,甚至左半边的胸膛,都不受控制地想要“贴”向那面肉壁,贴向那个菌骸!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此刻正在相互召唤,要重新融合!
这艘船,正在试图“回收”他这个产生了不稳定异变的“部件”!
“滚开!”李火旺嘶吼着,用尚能控制的右手(左手已被吸引得难以动弹)猛地抓向那菌骸。
但他的手指触碰到菌骸体表那湿滑的菌毯时,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自己的皮肉仿佛也要被同化进去!
危急关头,一直沉寂的右臂晶体,似乎被这种纯粹的、试图“融合”它的物质性力量激怒了。
嗡——!
一声低沉的震鸣从石臂内部传出。
并非主动吞噬的渴望,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排斥性的力量。
幽蓝的光芒再次亮起,但不再是触须形态,而是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却坚不可摧的屏障,覆盖在李火旺身体表面,尤其是与菌骸和肉壁接触的区域。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油脂上。菌骸触碰到幽蓝屏障的部分,其表面的蓝色菌毯瞬间焦黑、碳化,发出刺鼻的臭味。那菌骸头部旋转的漩涡猛地一滞,发出一阵高频的、痛苦的震颤波。
肉壁对李火旺左半身的吸力也骤然消失。
右臂晶体,在用它的方式,宣示着对这件“容器”的所有权。它不允许这艘船的低级锈蚀,染指它的“食物”和“居所”。
菌骸踉跄后退,头部漩涡转速紊乱,它似乎无法理解这种超越了物质层面的、来自“信息锈蚀”本源的力量。
李火旺抓住机会,左半身那被强行充能带来的力量爆发,猛地向后退去,与菌骸和肉壁拉开距离。
他靠在另一排骨质书架上,剧烈喘息,心有余悸。
右臂晶体再次沉寂下去,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本能的反击,消耗了它积攒的力量。左半身的蓝色锈斑也安稳了许多,似乎被晶体的力量暂时震慑。
平衡……以一种更加诡异和危险的方式维持住了。
他看向那个受伤的菌骸,它正在缓缓融入肉壁,似乎准备撤退。
又看向自己石化的右臂。
晶体吞噬“信息锈蚀”成长,压制船体的“物质锈蚀”。
而船体的“物质锈蚀”,通过被他吸收能量,维持着他的肉体存在,避免他被晶体彻底“信息化”。
它们在他体内达成了一种恐怖的共生。彼此制衡,彼此利用。
他抬起头,望向碑林上方那无尽的黑暗。母亲的那声呼唤,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那声音,是穿透了这层层锈蚀而来的吗?还是……这艘船,这“墙”,模拟出来,用于干扰他这种不稳定因素的另一种手段?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现在既不能完全倒向晶体,也不能被船体同化。
他必须同时吞噬两者,维持这脆弱的、行走于刀锋之上的平衡。
像一个同时吮吸着两个恶魔乳汁的婴儿。
而这两个恶魔,都等着他长大,然后……择一而噬。
李火旺拖着沉重石化和轻快异变并存的躯体,再次迈开脚步。他需要寻找下一个目标,既能满足左半身对物质能量的渴求,又不会过于刺激右臂晶体,或者引来像“菌骸”那样的清理者。
他的影子,在骨质和肉质的缝隙间扭曲变形,一半凝实如石,一半蠕动如活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