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吼涧秘境出来后,林默与柳清漪之间的关系,变得愈发微妙。
流言蜚语如同荒原上的风,吹遍了青岚剑宗的每个角落。冰山美人柳清漪与神秘散修林七秘境独行、默契配合的故事被添油加醋,传得绘声绘色。李昊阳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看向林默的目光几乎能凝出冰碴。
然而两位当事人,却似乎置身于风暴之外。
柳清漪依旧会来剑鸣谷,与林默论道。只是话题不再局限于剑理,有时会涉及炼丹、阵法,甚至是一些宗门趣闻、星陨域的风土人情。她的话比以往多了些,虽然依旧清冷,但那层冰封的外壳,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消融了少许。她看向林默的眼神,也愈发复杂,探究之中,掺杂着越来越多的钦佩、好奇,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细微的牵挂。
林默能感受到这种变化。他感念柳清漪的多次维护与坦诚相待,也欣赏她在剑道上的纯粹与天赋。与她论道,对他适应此界、感悟金行之力确有助益。但他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着。苏砚的身影、五行宗的责任、归乡的执念,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从未因时空阻隔而淡去分毫。
他清楚地知道,柳清漪的心意,他无法回应,也不能回应。
这一夜,月华如水,洒满剑鸣谷,将嶙峋的怪石和弥漫的剑意都镀上了一层清辉,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凌厉,多了几分朦胧与静谧。
柳清漪又来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论道,只是静静地站在一块月光照耀的青石上,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林默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她。
许久,柳清漪才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她清丽绝伦的侧脸,她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清冷平静,而是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和挣扎。
“林七。”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谷中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默心中微微一叹,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柳执事。”
柳清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些时日,与你论道,清漪受益良多。许多困扰许久的剑理疑难,豁然开朗。我……我很感激。”
“互相切磋,何须言谢。”林默平静回应。
“不仅仅是论道。”柳清漪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股淡淡的、如雪后青松般的冷冽幽香传来,但她眼中却闪烁着与清冷气质不符的灼热光芒,“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你明明……看似毫无力量,却拥有着深不见底的见识和那种……仿佛能看透万物本质的从容。秘境之中,你救我那一刻的眼神,我至今记得。”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女儿家的羞怯,却又异常勇敢:“我……我不知道你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你心中藏着很多事,很多……沉重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在青岚剑宗,在我柳清漪这里,你并非孤身一人。若你愿意……或许可以……留下来?”
这番话,几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脸颊微微泛红,目光却依旧坚定地看着林默,等待着他的回应。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子生出如此复杂难言的情愫,并主动表露心迹。
月光如水,美人如玉,此情此景,足以让任何男子心动。
然而,林默却沉默了。
谷中只有风声和隐约的剑鸣。
他看着柳清漪那双蕴含期待与忐忑的清眸,心中并无旖旎,只有一片沉静的歉意与决然。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柳清漪,望向那轮皎洁的明月,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无尽星空,看到了遥远的故乡。
“柳执事的心意,林某……感激不尽。”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真诚与……疏离,“清漪你天资绝世,心性纯粹,将来必能在剑道之上走得更远,成就不可限量。”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却也更加坚定:“只是……林某心中,早已刻下一人身影。虽隔千山万水,甚至可能……隔界难见,但此心不易,此情不移。”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因他话语而脸色骤然苍白的柳清漪,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于此界,只是匆匆过客。伤愈之日,便是我离去之时。我的道,我的路,我的归处……皆不在此。”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剑锋,斩断了所有朦胧的可能。
柳清漪娇躯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变得比月光还要苍白。她怔怔地看着林默,看着他眼中那片深沉的、仿佛容纳了万千星辰却又无比寂寥的夜空,看着他提到“那人”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痛楚。
隔界难见……
此心不易……
原来……如此。
原来他心中早已有人。原来他所有的深沉、所有的从容、所有看似不可思议的见识,都源于一段她无法想象的、跨越了世界的过往。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刺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骄傲如她,第一次主动放下身段表露心意,换来的却是如此干脆而彻底的拒绝。
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难堪与愤怒并未汹涌而来,反而是一种……深切的失落与一丝莫名的……释然?
是啊,只有这样的人物,这样深重的过往,才配得上他那身谜团与那份超越常人的从容吧。
自己这点刚刚萌生的、或许还掺杂着好奇与崇拜的情愫,与之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缓缓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月光洒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显得格外脆弱。
谷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良久,柳清漪才重新抬起头。脸上的苍白依旧,但那双清眸中的迷茫与脆弱却已渐渐褪去,重新变得清澈、坚定,甚至比以往更加纯粹,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
她看着林默,忽然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正式的平辈礼:“是清漪唐突了。多谢林兄坦言相告。”
她的称呼,从“林师弟”变成了“林兄”,语气也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却少了几分距离感,多了几分真正的尊重与……了悟。
“林兄心有所属,矢志不渝,清漪敬佩。”她直起身,目光如洗过的星辰,明亮而透彻,“方才之言,林兄不必挂怀。就当是……一场道心之问吧。如今问清楚了,道心反而更加通明。”
她转身,再次望向那轮明月,声音平静无波:“世间万般风景,并非只有儿女情长一种。我的剑,我的道,还在前方。”
这一刻,她似乎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周身气息变得更加凝练,更加纯粹,那属于庚金剑心的锋芒,似乎内敛了下去,却又仿佛蕴藏着更加强大的力量。
林默看着她这般变化,心中亦是暗赞。此女心性之佳,果然非同寻常。拿得起,放得下,遭此挫折非但未曾沉沦,反而借此磨砺了剑心,未来成就,确实不可限量。
“柳执事能如此想,自是最好。”林默颔首。
柳清漪转过身,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如同冰原上绽放的雪莲:“日后论道,还望林兄不吝赐教。至于离去之事……”她顿了顿,“他日若需相助,清漪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辞。”
“多谢。”林默真诚道。
两人相视一眼,再无多余言语,却仿佛达成了一种新的、更加纯粹和稳固的默契。
月光依旧皎洁,剑鸣谷依旧寂静。
方才那短暂的情感波澜,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虽激起涟漪,却终归于平静,反而让湖底显得更加清澈见底。
柳清漪最后看了一眼林默,眼神已然恢复清明与平静,微微颔首,转身离去,青衣身影很快消失在月色与雾气之中。
从此,她心中只余剑道,再无旁骛。
而林默,独立月下,望向星空深处,思念如同潮水般涌来。
砚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