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整整三天三夜。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所有光线与声音,房间里唯一的动静,是石英钟秒针一次次精准、冷漠的切割。
他蜷缩在床铺中央,像一枚被遗弃的茧。
没有看任何地方,只是睁着眼,视网膜上没有任何焦点,只剩一具空洞的躯壳。
复仇结束了。
沈远山被送进监狱,秦振邦早已化为枯骨,所有仇人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可是然后呢?
十八年赖以生存的恨意,那根支撑他爬出地狱的黑色脊骨,被亲手抽离。
他像一具失去骨架的皮囊,无力地瘫软在床铺的褶皱里,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门外,响起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地毯完全吸收的脚步声。
秦彻端着托盘,在门前站了许久,才抬手,用指关节叩击了两下门板。
“沈妄,吃点东西。”
死寂。
秦彻不再强求,拧开门锁。
推门的动作缓慢到极致,生怕一丝光或一点声音会惊扰到里面那个脆弱的幽灵。
托盘上的皮蛋瘦肉粥还升腾着白气,是他亲手熬的。
“胃里空着会难受,”秦彻在床边坐下,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你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
沈妄的眼睫轻微地颤了颤,然后归于沉寂。
秦彻没有再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自愿被风化的石像。
他偶尔会伸出手,指尖在半空中悬停许久,才敢轻轻拨开沈妄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小心。
这种沉默的陪伴,从白日持续到深夜。
秦彻起身,为他掖好被角,然后在床尾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他没有离开,就那样守着,在黑暗中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床上那团微弱的轮廓。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秦彻每天按时送来三餐,从不强迫。
他就在沙发上处理公务,平板的光映着他专注而冷峻的侧脸。
但每隔几分钟,他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床上,确认那微弱的呼吸是否还在。
沈妄偶尔睁开眼,就能看到秦彻坐在那里。
那个男人周身的气场不再是侵略和掌控,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守护。
“你不累么?”沈妄终于开口。
几天没有说话,他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艰涩而粗粝。
秦彻几乎是立刻抬起头,平板从膝上滑落都未曾察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瞬间迸射出惊人的亮光:“不累。”
“我可能……废了,”沈妄缓缓转过头,目光费力地追寻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一道微光。
“仇报完了,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秦彻放下平板,走到床边,缓缓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躺着的沈妄平齐。“那就什么都不做。”
沈妄的瞳孔微动。
“活着,”秦彻凝视着他,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认真,“就这样活着,和我在一起。”
沈妄盯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以往的疯狂与偏执,只有一种纯粹到近乎卑微的、虔诚的祈愿。
“你……为什么?”
秦彻伸出手,温热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过沈妄冰凉的、因消瘦而更显锋利的下眼睑:“因为你是我的全部。”
沈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猛地别开脸。
秦彻没有再进逼,只是起身,默默回到沙发上。
那天晚上,沈妄在秦彻的注视下,撑起身体,喝了半碗粥。
秦彻看着空了一半的碗,眼中的光亮得吓人,他握着勺子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
“……还行。”沈妄低声说。
秦彻笑了,那笑容不再是掌控一切的玩味,而是一种失而复得后、近乎病态的满足,像一个在末日里终于找到一颗糖果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沈妄的世界开始有了微弱的色彩。
他会坐起来,会走到窗边,甚至会回应秦彻几句话。
这个男人,曾经是他的囚禁者,他的恶魔,现在却成了他唯一的浮木。
那天夜里,星光终于穿透云层,在地板上投下几块破碎的光斑。
沈妄又一次坠入了噩梦。
不再是冲天的大火,而是更尖锐的碎片。
父亲倒下时瞪大的眼睛,福伯在车祸瞬间推开他的决绝,还有无数张在阴谋中死去的、模糊不清的脸……
他想伸手去抓,指尖却只穿过了一片虚无的浓烟。
“不要……”他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身体在梦魇中剧烈挣扎,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沈妄,醒醒!”秦彻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
沈妄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秦彻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手掌一下下安抚着他颤抖的脊背。
“没事了,梦而已,我在这里。”
沈妄的身体抖得无法抑制,他猛地抓住秦彻胸前的衣襟,指骨用力到凸起泛白。
“我……我什么都没了,”他的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我的家,我的亲人……全都没了……”
“你还有我。”
秦彻收紧手臂,将他死死地禁锢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沈妄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看着秦彻,这个疯子,曾经毁了他的一切,却也是在他最崩溃的时候,唯一守在他身边的人。
“秦彻……”
“嗯?”
沈妄突然伸手,五指插进秦彻的黑发,用力将他的头颅拉向自己。
他们的额头重重抵在一起,呼吸滚烫地交缠。
“我……”沈妄的声音沙哑而破碎,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孤注一掷的依赖,“离不开你。”
秦彻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在战栗。
他猛地回抱住沈妄,用力到几乎要将对方的骨头嵌入自己的血肉里。
“你说什么?”秦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再说一遍。”
沈妄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你是我的囚笼,也是我的……救赎。”
秦彻激动得无法言语,只能用吻来回应。
他低下头,不是掠夺,不是侵占,而是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
无比珍重地吻去沈妄眼角的泪,吻过他高挺的鼻梁,最后,才颤抖着落在他的唇上。
那是一个带着咸涩泪水和无尽占有欲的吻。
沈妄回应了他,手指收紧,感受着身下这个男人因狂喜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从今天开始,”秦彻抵着他的唇,用尽全部力气低语,“你就是我的神明。”
沈妄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一丝释然,和一丝同归于尽的疯狂。
“那你,”他回答,“就是我的永恒囚笼。”
两人在稀薄的星光下紧紧相拥,再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怪物。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这座囚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