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贴着耳廓落下,冰凉,带着笑意。
秦彻没有回头。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他左肩猛地向后一沉,手肘以一个能撞碎喉骨的角度,全力顶向身后发声的位置。
空的,肘尖只撞破了空气。
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连同那个人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
砰!砰!砰!
宴会厅四周的钢化玻璃窗,同时炸裂。
夜风倒灌进来,卷起桌布和女宾的裙角。
几个黑色的圆柱体被从不同的窗口扔了进来,滚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浓厚的白色烟雾,从圆柱体里喷射出来,迅速膨胀、蔓延。
烟雾没有气味,不刺鼻,却浓得惊人。
头顶璀璨的水晶吊灯,墙壁上温暖的装饰壁灯,所有的光线都被这片浓白一口吞下。
视野被剥夺,声音也变得迟钝。
三秒,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粘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白。
“啊——!”
“咳咳……救命!”
宾客的尖叫和哭喊被浓烟堵在喉咙里,听起来模糊又遥远。
桌椅翻倒,杯盘碎裂的声音混成一团。
这里不再是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成了一个被彻底隔绝的、混乱的白色牢笼。
秦彻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下意识地,死死收紧了手臂。
怀里的身体,温度正在一点点往下掉,那股熟悉的、清冽的冷香已经被愈发浓重的血腥气覆盖。
血腥味混杂着烟雾剂独特的化学味道,钻进鼻腔,堵塞了他的呼吸。
必须出去!
他将沈妄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凭借着对老宅每一寸布局的肌肉记忆,朝着大门的方向冲去。
撞开了一把椅子,脚下踩到了什么黏腻的东西,但他不管不顾。
所有的理智都只剩下一个本能——护住怀里这块正在碎裂的、属于他的珍宝。
一道黑影从侧面无声扑来,手刀带着风,目标明确,直取他怀里的沈妄。
秦彻头也不回,左腿向后斜上方猛地踹出。
一声骨头错位的闷响,夹杂着一声压抑的痛哼,那人被直接踹飞,重重撞在墙上,没了声息。
可下一秒,左右两道风声同时袭来,攻击迅猛,却不致命。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不是杀他,而是让他脱手。
秦彻拧身,用脊背硬生生接了一记手刀。
“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用铁棍砸在他的背骨上,剧痛让他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人却纹丝不动。
他将沈妄的身体护得更紧,紧到几乎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三个,至少三个人,他们戴着夜视仪,在这片浓烟中是猎手。
而他秦彻,成了睁眼瞎。
他能感觉到,怀里那具身体微弱的起伏,正在趋于平缓,几乎停止。
沈妄的血,还在流,正透过他指缝,一滴,一滴,砸在他的心上。
不能再拖了,秦彻停下脚步,不再试图突围。
准备就在这里,用最原始的方式,把这几只在黑暗里上蹿下跳的老鼠,一只一只,全部徒手捏碎。
就在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准备放弃防御,用以伤换伤的方式清理全场的瞬间——
一道苍老、嘶哑,裹挟着巨大恐慌的喊声,穿透了浓烟。
“先生!”
是林伯。
“先生!老爷子他——他心脏病发了!”
秦家老爷子。
那个一手将他父亲扶上家主之位,又亲手将他推上权力顶峰的老人。
秦彻的动作停滞了不足半秒。
护着沈妄,几乎是本能地,朝着记忆中秦家长辈所在的方向,偏了一下头。
就这一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绽。
一直像影子一样游走在他身侧的袭击者,抓住了这个机会。
一道掌风劈下,不砍脖颈,不攻要害,精准地,砸在他抱着沈妄的那条手臂的手腕上。
“咔!”
清脆的骨裂声。
手腕一麻,一股尖锐的剧痛炸开,整条右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秦彻的手臂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怀里一空。
另一个黑影闪电般切入,将沈妄那具轻得过分的身体稳稳接了过去。
“不!”
秦彻的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疯了一样转身扑去。
可他扑了个空,手臂的麻痹让他慢了半拍。
那支小队得手后,没有丝毫停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更浓的烟雾深处。
怀里,空了,那份滚烫的、黏腻的湿滑感消失了。
那份他用了十八年时间铸造的、独属于他的重量,消失了。
秦彻伸着手,僵在原地。
……
与此同时,云顶天宫顶层,被称为“饵”的少年阿诺,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
一个红色的警报标识,正在疯狂闪烁,这是沈妄留给他的指令。
警报响起,就按下发送键,阿诺抬起手,沈妄那句没有温度的话在他脑中响起。
“这是你的最后一课。”
“你的任务,完成了。”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再无一丝一毫的犹豫,用力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上,一个绿色的进度条飞速加载完毕。
【文件已发送至指定邮箱列表。】
阿诺拔下U盘,反手就扔进了旁边一个盛着透明强酸的玻璃容器里。
U盘在液体中迅速溶解,连一丝青烟都没冒出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拿起沙发上的背包,里面有机票和护照。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他转身,走入夜色,再也没有回头。
……
宴会厅里。
老管家林伯看着沈妄被带走的方向,很快收回视线,转身朝着秦家长辈的方向快步跑去,声音愈发焦急。
“快!快叫医生!老爷子不行了!”
他制造的混乱,掩盖了一切。
“啪嗒。”
备用电源终于启动,天花板上,墙壁上,一盏盏灯接连亮起。
光线驱散了浓烟,狼藉的景象重新暴露出来。
倒塌的香香槟塔,破碎的餐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宾客,还有几个倒在地上哀嚎的秦家人。
一切都混乱不堪,只有一个人,站在大厅的正中央。
秦彻。
灯光惨白地照亮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手上,沾满了已经开始凝固的、暗红色的血块。
那件象征着权力的昂贵西装上,胸口的位置,被染出了一大片刺目的深色。
那是沈妄的血。
他的祭品,他的狗,他最完美的作品。
秦彻忽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弓着背,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
他什么都没咳出来,只是控制不住地干呕。
胃里翻江倒海,却空无一物,他慢慢地,慢慢地跪了下去。
双膝重重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伸出那双沾满血的手,像是想抓住什么。
可空气里,什么都没有,连那股清冽的冷香,都散得一干二净。
秦彻跪在那里,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沈妄。”